红豆

      我是一颗红豆，色泽艳丽，嫣红似血。没有人知道我前世曾是一位容颜姣好、性情温婉的女子。

      我出身农家，有一个哥哥。爹爹娘亲待我跟哥哥一样疼爱，我自小便同娘学习女红，时日久了，穿针引线的功夫在街坊四邻里小有名气。

红豆

    从最开始绣的蝴蝶花草，到后来的鸳鸯戏水，只要是经过我的手，无一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十三岁那日，娘送我一匹红布，我只当是用来绣手帕，盖头的嫁妆之物。当即羞红了脸！娘看出我的心思道“你单名一个红字，这匹布给你用来做衣裳。”“谢谢娘”我伏在娘怀里幸福的笑了。

    衣裳做好当天，我坐在铜镜前唤娘来看。“真俊”娘轻呼。我低头仍是一抹娇羞的笑。回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袭红衣，腰身纤细，配上清秀的脸庞虽出身农家，却也当的起小家碧玉四个字。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身着红衣，伏身绣房，终日劳作。随着我绣品不断的增加娘拿到集市上去变卖，家境日渐宽裕起来。

      同爹爹商量之下，娘决定请先生教我跟哥哥认字。当日，我跟哥哥梳洗一番来到前厅，只见门口站着一人，身形颀长，背对着我们站着。爹爹引荐到“杜秀才，这是我一双儿女”。那人转过身来，神情儒雅，开口道“沈老伯一双儿女果然生的聪慧”！

      此后，他成了我们的先生。每两天来教我们一个时辰，爹爹说他是当地的秀才，因家境贫寒暂时凑不齐进京的银两，只能一边教人认字一边在家劳作。

      先生为人和善，才华横溢。教我们识字，背诗。每每有不懂的时候他都耐心讲解，从不苛责惩罚我跟哥哥。比起那些私塾的老夫子们，先生尤为可亲可敬。

      先生也是忧郁的，他说官府高墙院内夜夜笙歌，多少黎明百姓食不果腹。他说官宦子弟不学无术，却生来锦衣玉食。而又有多少寒门学子，郁郁不得志！他叹息，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公！

    先生说这些的时候，背着双手立在窗前，眉头紧锁，满身的苍凉！我心底生出悲悯，想伸手抚平他眉宇间的川字！

红豆

      自此，我发奋苦读。先生教过得所有内容，我都一一熟记。只为看他欣慰展颜一笑！

      两年后，我已十五。出落得亭亭玉立，仍是一袭红衣，像一朵娇艳欲滴的徘徊花。开始有人为我张罗亲事，我总是婉拒，总说再等些时日。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有先生，那个白衣胜雪，卓然不群的男子，两年来早已走入我心间。

      我也从不曾吐露心事，只是每日更加勤奋的识字绣花。心里早已暗下决心，要为先生筹集上京赶考的盘缠。

      日复一日，终于我有了整整八十两的白银。于是寻了一个机会，约先生后山断崖处相见。

        待先生赶来，我把一只绣着合欢花的钱包放到他手里，里面是沉甸甸的银两。

        先生惊愕“阿红，这是作何？”“先生且拿去考取功名，待你金榜题名时记得回来找阿红”说到最后，我声细如蚊。“阿红”先生轻唤，我抬头看见先生眼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温柔！

      适逢七月，还有两个月就是三年一次科举考试，先生辞别父老乡亲，收拾好行礼奔着他的仕途而去。

      先生走后，我日夜思念，仿佛那伟岸的身影还在厅内教我识文断字。

      已近两月，不知先生一切可否顺利！我翘首期盼。却不料噩耗传来，先生落榜！因受打击神智混乱，在回来的船上失足落水而亡。“先生”我一声惊呼晕死过去。

      待我醒来已是晚上，娘叹息着坐在床边。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心如死灰，那个说过要回来娶我的人，此时我们竟阴阳相隔！我肝肠寸断，从此一病不起。

      娘早已看穿我的心事，四处为我寻觅良人。而她不知我心里的良人从来只有先生一人！

    三个月后，娘带一名男子与我相见。我勉强起身，恍惚间以为是先生，潸然泪下，娘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记得点了几次头，娘误以为我是同意了，当即跟媒婆商定，十日后成亲。

    成亲当天，看有人往家里送布匹银两，才知自己就要嫁作他人妇了！没有挣扎，只悲凉一笑。罢了罢了，这世间没了先生，别的男子在我看来都无二样！

红豆

      成亲后的日子，我过得如白开水般无味。每天洗衣做饭，偶尔绣花。从不读书写字。丈夫是位农家汉子家底颇丰，农闲时与人赌博，家中之事，但凡我能做的他从不伸手帮扶，我也不予计较。

      就在我以为我这一生就在这样的琐碎里过下去的时候，先生竟回来了。那一日我正在吃饭，听见有人唤“阿红”，以为又是错觉。直到那人走进来，不是我日夜思念的人又是谁！造化弄人！哐当一声，手中的碗落了地。

      四目相对，久久无语。一旁的丈夫明显不满，谩骂声中将先生赶了出去！

    晚上，丈夫对我一阵拳脚相加。并反锁了门独自喝酒去了，我缩倦在角落里，回忆起先生进京的头天晚上。也是后山断崖边，他握着我双手“阿红，你这般对我，等我考取功名定回来娶你！”那一刻我们私定终身。

      突然想起，先生已经回来了。他没死，他会不会在断崖边？急忙起身顾不上擦拭眼角的泪水，艰难的翻窗出去。

    一路向后山跑去，远远就看到一袭白衣站立着。“先生”我放声大哭，积累几个月的伤心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

      “阿红，当日我被人救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来找你，我们走吧。”“不，先生”我想起自己已非完壁，怎还能配的上他？且事情一旦暴露以先生柔弱书生之躯断不是那些个莽撞汉子的对手，我不能害先生。

      不料，先生早已洞悉我内心。“阿红，此生我考取功名已是十分艰难，我只愿与你朝夕相伴，共度一生，我不在乎那些世俗的偏见。”先生字字真心，让我难以抉择。

      以不能一同下山为由，让他先走。我独自站着，思忖良久。这一生我若跟了先生，定陷他于奔波之境，我若狠心负了他，我与他此生都不得安宁。而我再也不愿意与那蛮横丈夫同塌而眠，老天，你怎可让我如此为难。

    罢了，所有的一切让我来承担。我愿让先生过的安宁。转身，纵身一跃。耳边传来呼呼的风，那熟悉的树木，山水变得模糊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我已在地府，面前是青面獠牙的判官，周围是哭哭泣泣的鬼魅。一番交代下来，判官也为我在阳世的遭遇惋惜。见状，我苦苦哀求，“求官爷不要让我再投胎做人，我愿意做一株没有感情的草植”。

      判官一愣，略加思索。随唤来身边小鬼，我被带了出去。

      地府路上，我问小鬼“你要带我去哪里？”小鬼道“判官让你投胎做一株豆苗，因你是殉情而死，你的情郎姓杜，就给你取名做，红豆”。

      红豆！红豆！奈何桥上，三生石旁，从此我多了个名字。

红豆

      这一世，当人们剥开包裹着我的壳，惊艳于我的如血嫣红，他们不知道那是那日我跳下断崖鲜血染就而成。

      多年以后，有个叫王维的诗人，听说了我的故事感念我的执着做了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