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市里读书,我经常想念我远在山脚下的那个“岛上”的家。有时课间站在操场上,看着远山的蓝影,它是那么安静,那么巍峨。“岛”就在那座山脚下,得穿过矿区、各种棚户区、家属楼、最后再从几道铁轨上越过,那一刻,你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戈壁海,那种孤独,也就逐渐渗透到你对那座岛的遐想中。
也许正是因为它的遥远,也许正是因为它的特殊,令我们厂的孩子对它想念不已,就像母亲的怀抱,就像儿时的襁褓,每人都在这个世界上有属于自己的根。无论你飞到哪里,你觉得能紧紧抓住它、或者你知道它此时的平静和沉稳,你才会心安理得,才有能力迈向世界。
可那个羽翼还未长出的三喜,在她刚上初一、刚每天离岛十来公里,只不过去市里上个学,当天下午还要回来的三喜,就克制不住对这座岛万分想念的冲动。
终于,在一个艳阳晴空、平静微风的中午,放学铃一响,三喜就径直走向还在收拾书包的二川,二川家并不远,但她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学校。三喜鼓了一下勇气,跟二川说,今天中午,我想借一下你的自行车用用,你自己走路回家,能行不?二川有点惊讶的看了看我,说行呀,你用就是了。二川别无他话,直接给了她的自行车钥匙。
这辆车真好骑,三喜在出发前特意去卖烧饼的大桶炉那,买了两个白面饼,阳历六月份,初夏的风凉爽宜人,三喜一边啃着饼子,一边按照厂车回家的路线往前骑起来。开始,她的身边也有些学生,他们也都各自骑着车,他们骑往棚户区的方向。
三喜骑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渴,而且,饼子的滋味太过干巴无味,还没到矿区铁道口,三喜看到了同班同学小裙姥姥和小姨开的凉皮店,三喜下车,进店点了份凉皮。姥姥和小姨都认识三喜,特意拌了一大盆,可惜姥姥和小姨并不是凉皮“专业户”出身。三喜了解她们的用心,因为她们的家就在附近,初中毕业的小姨刚好可以在此地弄个店面,也算就业。三喜对凉皮的口味非常挑剔,这几年流行的陕西汉中凉皮就不错,可惜姥姥和小姨的手艺还不够,她们做的凉皮和三喜爸爸的做的一样,粗厚,吃起来一股中原滋味。
因为开始啃过几口饼子,加上凉皮的分量过大,三喜没能吃完它,她愧疚地跟姥姥小姨道谢道别,继续骑车上路。此时路上的学生已经越来越少,进店吃凉皮的那会功夫,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地各回各家,奔向萝卜白菜或者腌菜豆腐的饭桌了。是口热饭,就是家,有口热菜,就是爱。
三喜看了看表,12:35了,刚刚进店耗的时间太多了,她加速蹬起自行车,很快就骑到住户渐少的地方,她又骑了十五分钟,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继续向前,就是当地的火车站。但是此时三喜需要右转,从这里继续再骑个十来分钟,路过一片小树林,这里俗称“绿化队”,大概是为了保护市里不受风沙的影响而建成,想到这,有点悲凉,我们的岛呢?为何不在我们厂那里设置绿化队保护一下呢?
三喜想着,前面又是个十字路口,这里就到管辖厂家属院的派出所了。这是个二层小楼,和厂家属院大礼堂的二层大阁楼不同,这个小楼别致娇小,蓝白相间,二楼有一道铁栏杆,也刷着白漆,在黄土黑煤渣的平地大道边,栏杆上电焊焊的三个铁皮字“派出所”,显得小楼特别显眼。三喜小时候曾经在这个派出所上演过惊心动魄的十分钟,那是三喜她们一家人的户口刚从老家迁来时,三喜那风风火火的妈妈常英,带着三喜,开着摩托,来这办事。大人们在屋里填资料,办手续,小三喜抓着二楼的栏杆从里往外钻。钻出去了,还要玩会吊猴游戏,吓得楼下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惊的惊,怕的怕,甚至已经展开人墙人被,随时准备接下这个不知害怕的熊孩子,而三喜她自己觉得就像被台下观众簇拥的明星,她好奇地看着他们,还未等人家到屋里告诉常英你孩子快掉下去时,她已经一个翻身、钻猴儿样儿的就从栏杆缝隙回到了阳台上,麻溜的很。三喜不觉得栏杆有什么吓人的,反倒是常英回去狠劲的训斥,才让三喜知道栏杆上那些动作的可怕,她怕的是训斥,是妈妈对自己的不爱,而不是栏杆下面看不见的危险。
到了派出所这个路口,再左转,直接向西,前面就是那些著名的铁轨了,它们可以带你去兰州、去北京,它们可以把你带出去,当你考上大学,或者当你长大……外面的世界,幻想和真实……到底是怎样?三喜不管了,此时她已经非常累了,她向上冲上一个坡,坡上非常平整,布满了轨道。别看平时坐车,知道那些是铁轨,可当你真的亲自骑车路过它们时,才知道它们是那么簇拥。骑不过去,就下车推过去,铁轨不像平时在厂车上看到的那么浅,它们有自己的规律,它们都是最结实的钢材做的,道砟也没在厂车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三喜推着自行车,脚丫一深一浅的翻过轨道,踩过枕木,陷入道砟,再艰难地翻过另一边的轨道……
完全越过这些轨道时,前面就是一个大下坡了,远远望去,戈壁海上开出一条大道,平坦,宽敞,一直到山边上,那里有座岛,三喜的童年岛。
三喜深吸一口气,放松地溜下了大坡。
可前面,根本看不到厂的影子,它不像钢铁厂,也不像电厂,有明显的机器和高高的烟囱,三喜他们厂生产的是一些危险用品,只有远山脚下爆炸的云朵,才能让三喜在烈日的疲劳中笃定意识:没错,那些爆炸的小小蘑菇云,才是我最熟悉的声音。
初夏的戈壁,阳光非常刺眼,三喜的干渴赶走了饥饿,同时干渴令她更加疲惫,她只有不停地蹬着脚踏板,才能确定自己不在这片戈壁海中迷失。尽管前方有大路,可她真担心自己突然不行而晕厥,进而消失在这片海中……最后,她觉得还是不行,她下车又推行了一会儿,这样脚底板会渐渐舒展一些,腿部肌肉也得到了缓解,才能等会儿更好的继续蹬自行车。
天一直蓝的不像话,只有那一天,是的,我的印象里,只有那一天三喜没有在乎它有多蓝,而且,似乎它的蓝在不断加剧着这片海的深渊。三喜想放弃,但是那茫茫无人烟的寂静里,这个念头可能通往最可怕的结果。最后,三喜几乎是拖着铁镣般的双腿,走进了站着两排白杨的厂家属区大道。
看看表,已经是下午2:50,下午课都已经上完一节。三喜你为什么逃课?三喜你为什么不还我自行车?这些三喜想了一下,但是看到路两旁的小白杨,俏丽挺拔,欢快地忽闪着叶子,三喜觉得这一刻,真清凉!
终于到了!我想家,我就是想回家!
回到家,三喜睡了一下午。
她对妈妈说,我就是想家。
好强的常英温柔地看着她,这回却没有骂她。
(以上为文集《三喜的童年岛》原创节选文章,如需联系,请添加作者微信:pheob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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