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前面的文章,关于我妈的介绍多是简单、粗暴、独断专横。其实这是我妈常英被激怒后的状态,我常常激怒常英,原因就是长大点后,我越来越不愿和她说话,交流,我渐渐活成了我大胡子爸爸的影子。好强的常英看到三喜这幅熊样子,恨铁不成钢,一肚子志气无处撒。
其实还在我们小的时候,常英就是我们那叱咤风云的第一批万元户。在常英的带动下,在那个四面戈壁,落日孤烟的八十年代祖国建设队伍中,我家是我们那第一家购置彩电、双卡录音机、洗衣机、摩托车的人家,别人吃不起肉,我家每天一盒午餐肉罐头。只是我妈常英出去做生意,过几天回来我就会不认识她,我躲在爸爸的后面偷偷看着她。
但我妈常英也经常给予我温情,我常常记得幼时在她温暖的臂弯里,大口闻着属于一个婴孩独有的母亲的体香,那是熟悉的味道,如果她再出去做生意回来我不记得她,她应该敞开宽敞的棉衣,抱我在怀里,如果那样,我一定安静得下来,不再害怕不再犹豫。
儿时我妈常英给我的另一个温情的味道,就是箱子底里一层铺一层的针眼细密的棉衣棉裤棉被棉褥,待到北风呼啸的寒夜,它们出现在床上之时,樟脑丸的清香预示着:一个有妈疼的孩子,做好一切准备开始过冬了。
常英是个不容别人欺负的人,在我家,不管是我爸,还是我哥我姐,或者我,无论谁遇到啥事,常英都风风火火,替我们冲上前去,她是这几个窝囊废的前锋。而她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和人家讨说法,评理。我爸工作上不顺,回家无意中说起,常英饭都不吃就闯进那个“小人”家,提溜着“小人”的耳朵,一不做二不休地拖到我们厂家属院核心商业街“繁华”地带。因为班主任偏心她当时的意中人,故意唱错三好学生票数,她意中人的孩子票数超过了我,我回家不满地嘟囔起,常英又是二话不说跑去找班主任。我姐厌学,常英说都不说就带着她求人转学。这样雷厉风行的女人,现在都难得一见。
其实早在我们这个家庭还没成立,我们几个孩子尚处游离状态,也就是常英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没成家之时,就曾经做过腰缠布匹搭火车贩卖布料的事情,那时国家还没放开个体经营,她冒着一定的危险,去迎接属于自己的挑战。这种事情现在看起来不可思议,其实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保守的年代,有哪个年轻姑娘敢于过着背驰主流的日子直面生活,愿意通过一定程度的冒险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我妈常英的这股志气,让她克服了许多生活上的困难,终于在祖国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之下,得以展翅。就在事业达到顶峰之时,她又选择了急流勇退,常英开始了编剧和学校代课老师的工作。这点三喜其实蛮像她,她写了很多剧本,又郁闷于编辑不出版她的作品,那个年代,有时出版一个作品,需要贿赂或者掏钱买,而常英坚信自己的才华,但其实也许她的才华并达不到出版的水准。
退居二线的常英,常常思虑的是这几个孩子的前途,她不许任何人看不起这个家庭的成员,哪怕那个小毛孩三喜,也必须得放学写作业,不得与同伴们压马路,不得去别人家玩,不得带小孩来家里,不得看任何课外书(怕影响功课),不得买任何贺年卡明信片或者明星画(哪怕只是回赠人家的礼物)……不得的事情多了,三喜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渐渐多了,三喜觉得,放学写作业是应该的,但是那个关系最好的同伴来家里又被赶出去的尴尬,让三喜渐渐少了同伴;三喜开始渴望任何课外书,哪怕黄书也行,不过很少几乎从来没有看到过;元旦来临,班里流行互赠贺年卡,三喜也不例外地收到一些贺年卡明信片,于是三喜偷偷攒钱,买不起贺卡就买明星画,5毛一大张,结果被常英发现直接撕烂……当三喜一年比一年收到的贺卡少时,就觉得再也融不进的同学,再也进不去的常英,小心翼翼颤抖微闭的三喜的,心。
但,不论怎样,常英亲手栽培了三个大学生。在这个孤单的岛屿上,封闭的建设大厂里,是一件稀罕事。她可以自己忍受艰难的生活,也得咬牙供他们上学。彼时的常英不再有丰厚的收入,她的全部精力用于孩子们的教育。而她自己,也进入了尴尬的中年。那正是我们那个厂家属院夜夜笙歌比吃比穿的年代,其他潇洒的父母,虽不见得有更阔绰的收入来源,但面子上的风光能带给给其生活的假象。于是有些人就这样得意地和常英聊天,听说你蛮舍不得的,其实就是你再辛苦,把孩子供到大学,那社会上的大学生也多如牛毛。遇到这种情况,常英就呸,你也配跟我说话,大学生多如牛毛,你那孩子连牛毛都不是呢!有人买块肉都要讽刺一下常英,你舍不得是吧?常英说你舍得,你舍得你吃龙肉?
常英的那股志气,一直就是盛势凌人,相当傲娇。一直到现在,老年的常英,还是喜欢伶牙俐齿口若悬河、摆的定事的人。我就像她眼皮下的一个小蚂蚁,虽说喜欢搞点创作,但在常英不动声色的眼皮子底下那么一瞟,无非一个毛孩今天小打明天小闹,虽说她这个熊孩子现在生活的还不错,可总有哪里让她不觉得三喜“行”。而关于一个人“行不行”,我妈常英有自己的判断标准,那就是得让人服你才行!
我妈常英,在我们家,真是个女王一样的存在。
(《三喜的童年岛》是一部文集,此文为作者三喜原创文章,如需联系,请添加作者微信:pheobetime)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