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我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一样,八九十年代,在父母所在的国营工厂家属院度过。不同的是,厂家属院位于一片戈壁滩上。戈壁滩的尽头是群山,工厂就在山脚下,由一条马路连接到家属院,最后一直延伸到市区。如果从空中俯视,厂家属院就像一座“孤岛”,而戈壁滩像是一片海,从“孤岛”穿越戈壁滩到达市区,那段路漫长又遥远,加上平时很少有车经过,所以我们就像远离尘嚣的“岛上原住民”。
但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尘嚣无法远离,因为“岛”上这上千人的“原住民”,工作生活,穿衣吃饭,处处带着小日子的市井喧嚣。而“岛”本身,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医院、学校、幼儿园、大礼堂、门市部、舞厅、车库……“岛”原来是没有边界的,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走个15分钟,都能到达眼界开阔的戈壁野地,然而它却是又封闭的,曾经来自五湖四海的转业军人、知识分子在这里贡献了青春与希望。他们的子女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以至于一些孩子们觉得接下来的人生就应该这样:上学,接班,结婚,生子,上学,接班……什么是社会?厂就是社会,什么是人生?大野地就是人生……就连风声低鸣的旋律,也都顺其自然成了他们熟悉的山的呼吸。
再说那静静的群山,浅浅叠叠,蓝影交错,主峰像是一尊卧佛,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沉寂中,默默守护着这一小方水土。起初建厂选在这,也和这里的地势有关,群山可以抵挡一部分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北风,加上上级对工厂作业的特别安全要求,远离市区的山脚成了最佳根据地。据说最早的建设者从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过来,一片荒凉没有房屋,就在地上挖土洞做窝棚,后来厂房盖好了,再拖些泥胚子盖成土胚房,这是最开始的家属院。再再后来,到了我们小的时候,厂里批量盖了钢筋水泥的大平房,一排排的。
现在,这些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睡梦里。离开它已经20多年了,前几年回去过一次,这座“岛”已经变成了空城。政府把“原住民们”安置到了市区统一规划的楼房里。而那些知识分子转业军人的子女后代们也没有过上他们原以为的人生,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到全中国的各个角落,有的甚至飞到了国外,不知他们是否也会像我一样对它这般想念。
走在厂家属院的残垣断壁中,角落里堆积着常年不化的积雪,每个房屋里都有一些搬不动的旧家伙事:笨重的大立柜,老旧的高低柜……而当年很是时髦的写字台,积满了灰尘,抽屉里曾经装着很多往事,比如那个带着心事的日记本,比如用了许多力气积攒了一笔数额的存折本,积攒的时候一定带着心愿:过年前买台彩电,亦或是给孩子明年办结婚……
那天,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面对着这个已无人烟的“岛”,冷风吹在脸上,仿佛刀割一般,这是我的整个童年啊。我想我应该把它记下来,记住我们曾经来过,记住“岛”上的时光,记住那个遥远的八九十年代,以及我们儿时生活的模样……
(《三喜的童年岛》是一部文集,此文为作者三喜原创文章,如需联系,请添加作者微信:pheob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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