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山城

从火车站到酒店的路上，除了司机师傅单口相声般的调侃，一路上都在被浓郁的火锅味环绕。很奇怪，明明是嗅觉上的刺激，却连带着让味觉开始启动，似麻又辣，口水汩汩。

香，是真的香；饿，也是真的饿。

这不？晚上10点，我们正对着咕噜噜红油翻腾的九宫格咽着口水。

1.

这是小街道边一家并不打眼的火锅店，在已经暗下来的夜色里独自灯火通明。招牌略显简陋——社员老火锅——五个大字似乎都已经有些掉漆。整个店就两间房大，两扇卷闸门高高拉起，门口随意堆着五六箱啤酒，屋里七八张方桌，十几张条凳，墙壁上的风扇呼啦啦慢悠悠地转着，还有两桌客人吃的正酣，操着一溜儿重庆话闲扯。

老板从藏在里间的后厨里端出一碗碗下菜，毛肚、牛肉、黄喉、虾滑、贡菜、香菜丸子……哦，还有我的酥肉。

小方桌立马拥挤起来。食材已做好迎接滚烫的准备，蒜油碟飘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几双筷子早已跃跃欲试。

这不来瓶啤酒说的过去？

起一瓶国宾醇麦，等到杯中泡沫消散的时候，碗中已盛着伙伴夹来的菜。被红汤烫熟的肉，裹着香油和蒜泥，滴滴答答一起入口，嗯，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口中炸起了烟花？

香是前调，中调带辣，后调撩拨着舌尖，麻麻的。来一口酒，热辣在喉头消散，清爽遗留腹间，怎一个“爽”字了得！

店铺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一点，中间供着的财神像还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这些酒足饭饱嬉笑打闹的食客。

走吧，从脚指头到头发丝儿都带着一股子火锅味儿的走吧，重庆的第一个夜晚，仿佛睡在火锅里。

清晨，是一碗鸡汤抄手唤醒了我的胃。雨后的山城湿漉漉的，像窝在潮湿角落的苔藓，静悄悄却又充满生机。悠哉悠哉漫步在老城建筑间的小巷子里，坡坡儿坎坎儿都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这个城市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江边，高楼林立间圈起一处鹅黄色古建筑群，顺山势依坡而建，分层筑台，层层跌落。黑瓦黄墙，古朴淡雅，似明清穿越而来的南粤小姐，在现代的渝中让人忍不住直呼：幺妹儿，你长得好乖哟！

湖广会馆里的禹王宫庄严肃穆，木结构悬山式小山瓦顶，万檐下龙头斗拱，龙头朝向长江，寓意大龙锁江。背后戏台雕梁画栋，涂朱镏金。坐在戏台前的大堂里，身边游客来来往往，想象着戏台上当年咿咿呀呀锣鼓胡琴宛转悠扬，物是人非，没了曾经的模样。

顺着天井可以望见湛蓝天空的一角和东水门大桥的悬拉钢索，一下子又被拉回了现代世界，时空错位的神奇感觉。

撑着头，靠着好友闲坐着，无拘无束也无碍，恰好瞧见戏台边的对联：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来来来  认认真真想想事。

忙忙碌碌暮暮朝朝坐坐坐  潇潇洒洒宽宽心。

2.

在山城行走不能靠导航，需要的是好的方向感、一双好鞋和两条好腿。不过好在条条大路通罗马似的，条条小巷也能出乎意料的到了同一个想去的地方。

累了渴了，来一碗冰粉，饿了困了，那就随便闯进一家火锅店就好。

顺涨火锅馆从门面到里间都透着一股喜庆的味道，从亮灯的招牌到红火的对联，掀起门帘进去，黑白拼色的花砖、闪烁的霓虹灯、红漆的恭喜发财、漂亮的老板姐姐……普通话模式的美女老板软软糯糯甜蜜蜜像冰粉，重庆话模式的美女老板霸气外漏火辣辣像火锅，总有一款叫人欢喜。

点了个鸳鸯锅，清汤锅只有中间一个小圈圈，着实体现了重庆人对我们外地人的妥协和最后的倔强，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重庆这座城市仿佛天生具有多重气质。

高楼密集高架穿行，老旧小区里棕黄色的交叉楼梯，盘绕裸露的电线，撑在墙角竹竿上飘荡的衣服，一切的一切都在晦暗天气下自带滤镜，充斥着悬疑气息。

街边低矮围墙上大片大片的涂鸦，站牌下相互依偎的一对恋人，山顶开阔的风景，嘉陵江暗流涌动的江水和刚好吹来的风，又似乎是一部不需要什么台词的文艺片。

其中，有多少故事，又有多少有故事的人呢。

3.

像一条沙丁鱼一样挤在小小的轿厢里，通过索道跨越长江。北岸鳞次栉比的高楼逐渐远去，相邻的东水门大桥屹立江中，货轮在江上缓缓行进。南岸越来越触手可及，夕阳仿佛一下子开始炫目起来，火红的霞光映衬的江水也变得热烈，这是黑夜来临前最后的喧闹。

红霞淡去之后，天空泛着灰蓝，月亮已经接替太阳开始审视这个世界。站在千厮门大桥上，倚着栏杆，等着那片吊脚楼群亮起来。

江风肆意，吹得人也飞扬心也飞扬。随着人群中有人欢呼一声：亮了，亮了！大家都或挤到一起或垫脚伸长手臂，想多见证些洪崖洞这别具一格的美丽时刻。

层层叠叠，灯火阑珊，在黑夜铺陈开来的时候，洪崖洞像是一座凭空升起的宫殿和魔都，仿佛只要走进去就可以如千寻一般到达一个奇幻世界，经历冒险，天真无畏。

最后一顿火锅我们选择了洞子火锅，曾经的防空洞，褪去那个年代的隐秘和伟大，留下一日三餐的安稳与踏实。

墙上有一些介绍当时国共合作的壁画，挂着步枪模型，头顶是仿民国绿斗笠吊灯和美孚灯。坐在洞子里我总是想起过去看过的那些谍战小说和电影，战争灼心，烽火流金，多少有志之士在这座山城怀揣信仰抛洒热血，为大家舍小家，为他人舍自身。洞子里一桌桌热闹的火锅，一家家幸福的笑脸，是他们想看到的吧，啖火锅有余香沾身是他们也曾日夜梦寐以求的吧。

动车在隧道间穿行，信号断断续续，归途的心情总是稍显复杂，有对故土的想念，也有对此地的留恋，忽明忽暗的光线亦如此时此刻拉扯的情绪。景色飞速后退，世界虚无到只有我一人，脑海中浮现起小时候背过的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