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一）

关键词：

烟灰，风，逐渐遗忘，抢书店，自我拯救，防风衫，抢夺，夏天，冷风，直面，努力，无果，转化

一、「三岛由美有个秘密」

    今天依然是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由美的妈妈有一次没叫她及时起床。闹钟已经被摔的破破烂烂、不能再用了，反正新买一个也会坏掉，由美早已经放弃这个念头了。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挠挠翘起来的短发，那头发被染成棕色，发顶有一小圈光晕似的黑，是新长出来的。

没有留早饭，客厅的电视橱柜里拿出零钱，由美感叹幸好妈妈有往里面放纸钞的好习惯，不然照这样下去她绝对会饿死。

“我去上学了。”

提上鞋子，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伪装着父母都在的假象。由美若无其事地朝空气挥挥手，转身带上房门。

没办法的啊，如果不欺骗自己，她迟早会被压垮。这样悲伤地想着，她在红绿灯十字路口前停下来，向右边穿着同款制服的男生打招呼：“早啊，相马君。”

有着清爽平头的男生转过头来看她，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早上好……呃，三岛同学。”他的眼神里有大片的疑惑，他已经快记不清由美的样子了。

一阵和暖的风吹过街道，卷起女孩秀丽的短发，相马脑海里对由美稀薄的影像逐渐变成烟灰状颗粒，然后跟随着风远去了。他带着陌生的神情扫了刚刚打过招呼的由美一眼，此时绿灯亮起，他登上车子的踏板，没说一句话就骑过了十字路口。

“唉，还是这个样子呀。”由美不由得感叹，真是一点机会都不肯留给自己。

若是以前碰到这种情况，由美就算不觉得委屈，也会眼眶红红地，抱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可是当相同的事情反复发生，由美从来没有发现过停止的迹象时，她终于肯正视并且接受了现实。没办法，就算糟透了也不可能呜咽着“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然后从桥上纵深跳下，溺毙在湍急的河流中。

由美对死亡和遗忘一样，都有深深的畏惧，所以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站在桥梁上俯视河流的勇气。

后面响起暴躁的鸣笛声，由美回过神来，立马跌跌撞撞地把车子骑到一旁去，警车她的擦着右肩呼啸而过。红灯又亮起来了，由美苦着脸笑了笑，老老实实在斑马线后等下一轮绿灯。

真是的，怎么连信号灯都像在欺负她啊。

由美赶到学校时第一节课刚刚上完，下课铃叮铃铃响彻半空，隐约传出学生放松的欢呼声。由美再一次被门卫拦住，检查身份并记下班级姓名。

“我怎么没见过你？”

“您见过的，我每天早上都会迟到呢。”

“噢噢，这么一说，是有这样一个女孩子，相貌我倒记不大清楚了。你啊，以后可不要再迟到喽。”

由美耐心地听着每天一遍的叮嘱，一边拼命地忍住像要打哈欠的欲望。直到第二节课的预备铃也打响了，门卫老大爷才放过她。“快去上课吧，不然又要迟到了啊。”

但一直在说话的可是您啊，叔叔！她鞠躬道谢，然后勒紧书包带奔跑起来。“一定要赶上啊。”她暗暗祈祷。

然而天不遂人愿，往常没有赶在正式上课前到达教室，这次也不会例外，由美气喘吁吁地站在紧闭的门前，先是难过了一会儿，继而拍了拍脸，努力打起精神。

“老师，”她敲了敲门：“抱歉我迟到了。”然后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去。今天第二节是她班主任的课，但其实她不必紧张，因为班主任老师根本记不清她是谁了。

讲台前捧着课本、身材适中的女性扭头看着她，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我是三岛由美，玲奈老师。”

“啊，是由美。”玲奈老师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那么，就快请回到座位上去吧，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叫得这么亲切，实际上连“三岛由美”是谁都记不清楚了吧。由美这么想着，走到最后排的一个空位那边，却看到桌椅上放满了摞起来的作业本和书包。

同桌很是尴尬地帮她收拾着，一边道歉说：“真不好意思三岛，我们以为今天你不来上课，就借用了你的课桌一下。”课桌洞里空空如也，昨天留下的试卷和草稿纸都被清理掉了，一点她的痕迹都没留下。什么以为不来上课，明明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吧。

每次都这样，就算不是他们的错，但还是觉得很委屈。由美往外掏着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同学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课，没有人注意到有个女孩在角落里暗自哭泣。

真讨厌，由美攥紧了书包，为什么只有她和别人不一样呢？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也会总是忘记她。对于不是那么亲近的人来说，见过由美后转头即忘。

这一切都怪命运，都怪风！

“这是我们本学期要看的必读课外书数目，请大家记一下。”玲奈在黑板上写了满满当当的书名，下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老师无奈地看着这群可爱又顽皮的孩子，轻轻勾起嘴角。

由美抿紧了嘴唇，看着闹成一片的同学们，心里不大快活。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人记住自己就好了，她想，必须要有强烈的冲击力，坚如磐石，再大的风都不能把它吹散！

心里渐渐地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执念，以愤恨和怨怼作肥料，在阳光下猛烈地生长起来。要摧毁，然后重建！要让人们牢牢记住我的样子。由美因为兴奋而浑身颤栗，是的，她要拟定一个完美的计划，她要打乱命运给出的牌，重洗！

身边学生还在哄闹，但由美已经不在乎了，她微笑地看着她们，耐心地听他们说话，然后在恰当的时机配合地点点头。做什么好呢？由美在心里盘算着，要符合她现今的身份，超出预支那可不好。她的目光来回徘徊着，最后落在黑板的粉笔字上。

对了，就是抢书店吧！

这样文静的一个小女孩，漫不经心地走到书店里，谁都不会注意她带着武器吧。她可以查阅一下仿真手枪的价格，然后匀出一部分餐费付款，很快就能收到店家寄来的快递。

除了付款途径比较崎岖以外，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由美拿到了仿真枪，开视频学习了一下专业的持枪动作，对着墙假装开了一枪。“bong——”她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满意地笑了。如果这是一把真枪，也许会更好些。恋恋不舍地把枪放回原包装，她把它塞到床底下以防父母看到，然后扯了扯垂下来的床单，把东西严严实实地盖住。

往后的几天，她的心情都格外明媚，见到忘记自己模样或者名字的熟人也会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哦”——只要等过了那一天，他们也许就可以把由美的样子铭刻于心了。在这之前受到的伤害，那都不值一提了。

“由美酱？”三岛太太惊讶地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女儿，脸上挂着有些古怪的微笑，那不像是假笑，却比假笑更让人觉得不舒服。她有些忐忑地用手背触了触女儿的额头，却被由美轻轻拨开。

“妈妈，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和同事聚餐吗？”她平静地避开了母亲担忧的神情，“怎么突然回来了？电视橱柜里有零钱，晚饭我可以自己解决。”

“是和同事的家庭聚餐，看到他们的小儿子，突然想起好像把由美自己留在了家里。”她无不愧疚地说道，“所以我就让爸爸留下，自己回来找你了。”

由美看着妈妈略显老态的脸庞，想起小时候常因为妈妈的遗忘而走丢的经历，久而久之，由美就不想再出门，也很少和同龄孩子玩耍，他们每次玩游戏都会忘记由美。“你知道被忘记是什么感觉吗？”她想问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你知道，被遗忘到只有遗忘记得你的存在，是有多痛苦吗？

“妈妈，不用担心我，真的。”由美握住母亲的手，“您已经很努力了，接下来就看我的吧，好吗？”在三岛太太疑律的视线下，她打开了那张记录着高二必读数目的书目，一行一行悠闲地看起来。

“需要钱买这些书吗？”母亲还想试图破坏掉由美坚硬的壳，却仍是看见由美摆手，只好作罢。她一直不明白女儿的内向从何而来，就连由美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只好归咎于年纪一大就有些健忘，并未深究过真正原因。

由美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眼睛闪闪发光：“妈妈，我的钱完全够用呢，不用再多给了。”与此同时，脑子里又过了一遍逃跑路线，一时又有些亢奋，脸色微微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