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龙奇缘

作者: 亟曈 | 来源:发表于2018-10-02 23:07 被阅读12次

    文/杨千紫

    图片来源于网络
    都说旧爱如伤,也是因为真的爱过,所以才成了心尖上的伤口,经年累月地摆在那里,如何能忘?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杂志2010.12A

    一、{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

    父王在晚宴上无意中抱怨:“江南的凡人真是不知死活,竟要修什么大运河,坏了我西海龙宫的风水。待到整条大运河修成,莲湖和西海就会被那一脉水域连在一起,到时莲湖水君那个老匹夫,又该唠唠叨叨地跑过来提亲了。”

    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听得我眼睛一亮。然而这亮光却不巧被他老人家瞧见了,父王瞥了我一眼,说:“要提亲,也是冲着你姐姐素宛公主,你激动什么?”

    我打个哈哈:“是啊,外人只道素宛姐姐是西海龙宫的独女,根本不知您还有我这个二女儿,如何能来提我的亲?”虽然我的原意只是跟老头磨磨牙,然而说到此处,却有些心酸,“这一百七十年来,您将我藏得这样好,也真不是件易事。”

    老头儿素来没什么长辈架子,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龙王,此刻却将我深深看了一眼,显是勾起了惆怅:“唉,都怪我前世修行不够,将你命格生得这样苦。”

    我是西海龙宫二公主素惜。据说一百七十年前我出生那一天,九重天上飞下来九只赤羽凤凰,盘旋着鸣了一个时辰,这本是大吉之兆。可坏就坏在,就在这九只赤羽凤凰要往回飞的时候,忽然被天上凭空而来的一道惊雷给劈死了。

    血染一般的羽毛纷飞而落,覆盖得西海龙宫一片深红,父王大惊失色。因为在他一万多年的阅历里,只曾听过死了八百多年的冥界鬼君出生时,有与我一样的凶兆。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他抱着皱皱巴巴的我,心里该是多么纠结。据说他甚至想一掌劈死了我,好将一个潜在祸害扼杀在襁褓中,也叫我今生少受些苦。

    因为那冥界鬼君的确是惹得生灵涂炭,最后也未得善终。不过母后很快便将父王劝服了,她说司命神女与她有过命交情,曾经托她偷偷翻了我的仙籍簿子,据说我在成年的时候会应个大劫,如果挺得过去,浴火重生,此后便是做一品上神的命。

    老头儿听了,略感安慰,遂与母后商量,将我偷偷摸摸养在西海龙宫,不为外人知。等大劫过后,再将西海二公主的存在昭告天下,一来到时好许配给个上神,二也来免得在劫前横生枝节。

    这时,就在我们一大一小两只白龙回首往昔,无限欷歔的时候,有蚌精侍卫前来通报:“启禀殿下,南海龙王三太子求见。”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带了彩礼来,似是来提亲的。”

    老头蹙着眉想了想,说:“南海龙王三太子,可是那个前几日刚升了仙品的元夜神君?嗯嗯,快请他进来。”

    元夜……

    元夜!

    我腾一下从贝壳椅上站起来,慌张地动了动,袖子碰翻了夜光杯中的上好美酒,飞溅三尺,一时间十分狼狈。

    老头斜我一眼:“你又激动个什么劲?肯定不是来提你的。”

    我一身水淋淋地滴着美酒,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不上回答,便一闪身躲到了珊瑚屏风后头,呼吸兀自起伏不定。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听见他跟爹爹说,此番前来,备了厚礼,是要来提亲的。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他说,素宛公主天人天貌,晚辈仰慕已久。若是能娶得她为妻,今生今世定是会对她好的。

    珊瑚屏风后,衣襟上的酒水滴滴落在地上,就像殷红的眼泪。一如一百年前。

    可是今时今日,再听到这个声音,我已不会再流泪。可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出头去,像从前一样,窥探着他。

    二、{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都说旧爱如伤。

    也是因为真的爱过,所以才成了心尖上的伤口,经年累月地摆在那里,如何能忘?

    所以,当他再一次在你面前出现的时候,即使旧伤口鲜血淋漓,又怎能不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怕他像上次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凭空消失掉……

    带走了所有光明与信仰。

    所以,不得不说,再次见到元夜,其实我很想握住他的手,再抱一抱他。可是身为女子的自尊不允许我那么做。

    此时已是深夜,整个龙宫的人都睡下了,我偷偷溜到那条人间运河的入口处,刚想往里走,耳边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么动听,忽远忽近。

    他说:“惜惜,你还记得我吗?”

    一瞬间,我疑心是梦。

    因为多少次在梦里,我梦见他跟我说话,他拈着扇子对我笑,我梦见他叫我惜惜,他说你回来吧,我不会再赶你走了。

    可那终究是个梦魇,也是我一百七十年人生中最大的一处败笔。

    我回过头,冷冷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也冷冷将我看着,只是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里,最深处却好像有一簇火焰再烧,灼热又压抑。

    我退后一步,强自装出很礼貌的样子:“好久不见,元夜神君。”

    他此时手上已不再拈着一把花花公子似的扇子,看样子沉稳了不少,可依然是那么自说自话,他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还不是神君。所以,你叫我元夜就好。”

    我站在原地,怔了怔,转身就走。

    我说过元夜这个名字是我人生中的一处败笔,我恨不得再也不要将它提起。可是这个名字的主人竟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将往事提起。

    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他说:“我此番前来,是来向你主子素宛公主提亲的。你若愿意,说不定可以一起嫁过来,当个通房丫头。”

    我实在是忍不住,挥手给了他一耳光。

    元夜竟然没有闪躲。他漂亮的嘴角被我打出血来,却还扬着一丝笑,他的神情有些迷惘,其间竟似有一丝疼惜。他怔怔地朝我伸出手来……

    我以为他要打我,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却正撞上了那运河的入口处,被一股力量凭空弹回来——

    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元夜怀里。

    他揽着我,大手如愿以偿地抚上我的脸颊,说:“那里有西海龙王亲自设下的结界,你这种末流小仙,怎么闯得过去?”他说,“惜惜,这许多年过去了,你的性子还是这么烈。”

    我心头一酸,挣出他的怀抱,奋力往那结界冲去。他想拦我,却已经来不及了,一片耀眼金光闪烁起来,我咬着牙回头:“就算我还是当年那个末流小仙,也再不是任你摆布的惜惜了,我能闯过这结界,我就能忘记你。元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罢,我已经被结界那端的水流卷了出去,像一叶浮萍般渐渐漂远,再也没有力气跟他逞强了。

    老头亲自下的结界,果然不是白给的。我耗费了太多灵力,估计有三五个月不能再使仙术了。可我就是要让元夜知道,我与一百年前那个傻女已经不同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曾经如何深深地,伤害了我。

    冲破结界后,湍急的水流托着我,转来转去不知道漂到了那里。我睡醒一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只简陋的小船上。一个白皙俊俏的少年郎凑过来,不无谄媚地说:“姑娘,您醒啦?”

    我坐起身,发现这阳光很是刺眼,想来是到了凡间。略一感叹,便用手遮了。这时只听嘎吱一声,头上笼过来一方黑影,是那少年郎撑开了一把油纸伞,嘻嘻一笑,说:“姑娘千金之躯,怕晒是应该的。”

    这时我便有些警觉了。因为我记得人间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上下扫了他一眼,说:“这位小哥,你想干什么?”

    他笑得越加俊俏:“姑娘快人快语,在下十分欣赏。我方才行船时,看见水上好像漂着一只水獭……近了一看,原来是姑娘你。”

    我皱了皱眉,心想这凡人也忒大胆了些,竟敢将如花似玉的我,看做了一只水獭。

    他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在下将姑娘救起来,原是举手之劳。大恩不言谢嘛,其实也没想过要什么报答。”

    我皱眉皱得更狠了些。断定这人在凡间肯定不是秀才,举人之类的读书人,说话颠三倒四,忒没文化。

    “可是我见姑娘衣着华贵,气质清华,想来定是出身不俗,不知是哪家姥爷的掌上明珠。在下便斗胆想请姑娘帮个小忙。”说罢他拱手作了个揖,一缕阳光落在他发丝,映得一张小脸甚是清俊,隐约竟有几分元夜的神韵。他说,“我什么都做过,就是没做过官,可是听说这需要有人引荐,于是……”

    我也曾来过凡间几次,四下看看,认得这是烟花三月的杭州,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这也没什么难办。三日之后,你随我去河堤南边的员外府,叫人给你安排个好差使便是了。

    俊俏小生欢天喜地,待我更殷勤了些。我随手掏出几颗珍珠,带他去镇上的酒肆喝酒。一来在水里泡久了,想去去寒。二来想起了往事,想浇浇愁。

    几日不见,他已由那个纨绔子弟,变成了元夜神君。

    想当初我偷偷溜出家门,跑到百花仙子那里偷百花酿喝,半醉半醒间,就在紫竹林里遇见了他。那时他穿得衣冠楚楚,远远看去一派仙姿,不知是何来头。我只道偷酒喝不能给人看到,就往旁边的紫竹后头藏去,哪知因为喝得有点多,跌跌撞撞竟一头栽在了地上。

    他走过来扶我,一双大手将我从地上扯起来。——也开始了那一段孽缘。

    那时元夜是仙界有名的花花公子,整日拉帮结伙地吟诗作对逛园子,身边莺莺燕燕大多是送上门的。可是自那以后,他却膏药似的缠上了我。

    他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的。

    这小酒肆临着西湖,此时已是傍晚,天边一缕云霞像被火烧红的一样,分外好看。我酒量不行,偏又很好这杯中之物,爽朗说道:“喂,咱再来一坛子女儿红,怎么样?”

    对面的俊俏小生大抵是因为我请客的缘故,也喝了不少,懵懵懂懂地看着我,说:“嗯?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其实我对此并不十分感兴趣,随口道:“哦,那你叫甚高姓大名?”

    他有一个十分女气的名字,他说:“我叫莲塘。”

    倒让我想起莲湖水君的那位独子。那位水君曾经几次三番来西海跟老头提我姐姐素宛的亲,老头儿嫌弃那莲湖地界小,不如西海地位高,水君又不如龙王官大,看都未看就给推了。不过眼前这位莲塘兄,显然只是一介凡人,喝得小脸通红,说:“姑娘,你呢?”

    “我什么我?”此刻我真有些喝多了,“我的名字?哈哈,那真是不足挂齿。他叫我惜惜,可是他从来不懂得珍惜。”

    这时,那个声音又传进我的耳朵里,似是有几分深情和悲痛,他说:“惜惜,你别这样。”

    我猛地回过头去,那人身长玉立的站在那里,正是灯火阑珊之处。

    元夜神君。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

    你既然已不爱我,为何还如此地阴魂不散?

    三、{桃李依依香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那次我是偷跑出来的,因为跟百花仙子有些交情,便暂住在她府上。然而她也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道我是西海龙宫的一条小蛟精,见我生得伶俐,说话风趣,便做了个忘年交。彼时她已经五千多岁,算是到了看淡男女情爱的岁数。

    元夜日日来找我。

    时而写个情诗,抑或凡间搜罗的浪词,站在百花府门口大声诵读。最初时候我并不接受他,虽然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的样子也很诱人,可是被父王和母后藏了这么多年,我总觉得我的身份不怎么适合恋爱。

    元夜不肯罢休,时常半夜翻墙进来,把百花花园里的奇花异草掐下来送给我,再拿出新创的情诗给我读。这种火辣辣的追求让年过半万的百花仙子都看得脸红,并且那些花花草草也很让她心疼,终有一日,她说:“明日我出去办事,怕你自己在府里害怕,我便把元夜那小子约来了。”我一愣,刚想抗议,百花又说,“你俩好好说清楚,把问题解决了,莫要再……拖泥带水了。”

    我猜想她心里的原话大抵是“莫要再连累我园子里的花草了”,碍于我的面子,才没说出来,于是把心一横,心想今晚就跟元夜来个了断。

    元夜来的时候,百花园里的萤火虫飞得漫天,十分好看。

    我认得他的脚步声,背对着便说:“元夜,我虽然长得还算可以,可是这偌大个仙界,比我好看的女仙比比皆是,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如此执著?”备好了一大篇说辞,说起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忘词,我顿了顿,又说,“人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正说在兴头上,这时忽有一双大手自后将我抱住,他的声音那么近那么近地响在耳边,他说:“惜惜,你知道吗,男人一生都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女人,一旦找到了,就不会再放手。”

    他抱得我更紧了些:“你为何就不肯相信,我元夜,是真的喜欢你。”

    西子湖畔的小酒肆里,我扯着莲塘的领子,回首处站着元夜。

    元夜走过来拉我的手,他说:“惜惜,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究竟有多恨我?”他将我的手攥紧在掌中,“你可以再多恨我一点。左右你我之间,缘分尽了,不会再有将来。”

    我虽然醉着,可这话里的意思我听得比谁都懂,一阵冷意遍布全身,我猛地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挥手想打,却僵在了半空。

    是那新相识的小无赖莲塘,在身后扯住了我的手腕,沉声道:“惜惜,你没必要理他。”他扶住我后退一步,说,“花容月貌的一个女子,在这种地方与他闹,太难看了。”

    我全身软绵绵的,所有重量都承在了莲塘身上,双臂一合,就抱紧了他,断断续续说道:“带我离开这里。我再也,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

    他三番五次来撩拨我,大概就是想要这种眼看着一个女人为他半死不活的成就感。

    朦朦胧胧之间,我看见莲塘用他那纤细的小身板,把我像麻袋一样扛在身上,转身就走。我咬着牙看着元夜,说:“我若是再不能忘记你,就把这心挖出来喂狗。”

    一瞬间,他的眼神那么痛。痛得好像有汩汩的鲜血,无声地倒流进他心里。

    那时在百花仙子府上叨扰数日,着实与元夜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

    然后他就提出,要带我回南海龙宫见他父母。我有些紧张,也有些欣喜,心想这南海与西海实力差不多,也叫个门当户对。待我回去跟父王和母后好好求情,也未尝不是一段很有前途的姻缘。

    于是便喜滋滋地随他回去。大抵是最近太过春风得意了些,从百花府到南海龙宫这短短十几万里的路上,竟教我们碰上了一桩抢劫案。

    那个晚上月黑风高,我们俩正你侬我侬地架着云彩赶路,忽然一阵黑风掠过,撞得我俩差点从云彩下翻下去,这时只见一位神女紧追其后,朝我们大喊:“拦住他,那妖怪偷了天宫的仙籍簿子!”

    我从小养在深闺,除了元夜一个外人都不认识,更不知这位神女是谁,刚想做看热闹状往旁边一站,就看见元夜一溜烟架着云彩追了出去,半空里翻了几个筋斗,煞是好看。

    到底是年轻,体力好,追出十万八千里左右,他终于摁住了那个飞贼。我和那个神女在后头追得甚是疲惫,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元夜已经捧着仙籍簿子原地坐了好一会儿。看见我们,怔了怔,走上来将那簿子双手奉上,说:“司命神女您受惊了,晚辈已将那小贼用捆妖锁绑了,交给您发落吧。”

    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司命神女,据说可是跟我娘亲有过命交情的。我刚想上前拜一拜,又怕被元夜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正在犹豫不前之时,司命神女看看我,又看看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该是南海龙王三太子,元夜殿下?今日你帮忙擒贼这一功,本神女自会帮你在天帝的赏罚簿上记下的。”然后她又看看我,把目光移回元夜脸上的时候多了几分凝重,“这仙籍簿子蕴涵天机,除了历届司命,连天帝都是看不得的。”

    元夜神色未变。看起来十分坦然。

    司命神女又说:“若真是赶巧看了,也万万不要想去扭转,逆天改命,是很折仙寿的。”

    元夜恭顺道:“谨遵神女教诲。”

    司命神女看起来还想再规劝他两句,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临走前看了我两眼,轻叹一声去了。

    剩下那一半路上,元夜还是待我很好。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段时光,是他对我最好的时候。他怕我累,不让我独自驾祥云,跟他挤在一块云彩上面,却是说不出的惬意与畅快。

    他对我说:“惜惜,我真希望永远跟在这片云彩上头,不去理会宿命,不去理会时间,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你。”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此刻也很动情,我说:“元夜,你待我这样好,日后离了你,我要怎么活?”

    元夜身子一颤,良久竟是无言。我歪着脑袋,忽然想起什么,笑着问他:“据说那仙籍簿子上,有天界中每一个大仙小仙的画像,你偷瞄了几眼没有?”

    元夜又默了默,说:“方才司命神女不是说了吗,那东西是看不得的。其实我很想看看,我未来的妻子会是哪一位幸运的女仙。”

    当时我以为他是在说我,笑得一双眼睛好似月牙,傻得见底。

    到了南海龙宫,元夜变得不爱说话了些,整日都似在思量着什么。

    这也许就是一个男人抛弃一个女人的前兆。

    那些往事,就像一个冗长的梦境,恍惚间又经历了一遍。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西湖附近的一处客栈里。莲塘撑着下巴看我,说:“素惜,你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诧异道:“你怎知我全名叫做素惜?”

    莲塘也不答,只是目光有些哀伤:“你做梦的时候,把自己的家底啊,情史啊,讲了个遍。如今我仗着这些,去天桥底下说书也能糊口。”

    我无力跟他贫嘴,只说:“你这小无赖,话可真多。”

    他站起身,忽然逼近了我的眼睛:“素惜,你当时究竟有多爱元夜,才能连做梦都在念叨着他。”

    莲塘只是一介凡人,那日能与我相遇,又一起经历这许多波折,想来也是有缘。有些心里话,憋着也十分难受,于是便对他说了:“那是同元夜在一起,我好想忽然能够理解,书里说的那种,恨不能一瞬间白头的感觉。总会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

    莲塘听得十分认真。我轻声说着,却再无泪水落下来:“喜欢一个人,委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总是会不安,会担心。怕一辈子太长,情海生变,又怕一辈子太短,来不及细细品尝。”

    莲塘的表情忽然变得难以形容。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他说:“素惜,我想全天下的男人,其实都很忌妒元夜的。”

    我怔怔地将他望了一会儿,说:“哦,对了,答应你的事情还没办呢。走吧,咱这就去员外府。”

    四、{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因为昨夜喝多了,又有些忧伤过度,我走路走得十分缓慢。莲塘也不催我,看来那一颗想当官的心也并不那么急切。

    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后来,元夜到底为何,抛弃了你?”

    曾经的百折千回,曾经的心碎成灰,如今说起终于已是云淡风轻,我说:“他嫌弃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他纨绔子弟的身份。”

    记得那时,我先是很生气地哭着,后来哭着了几天,也不气了,态度软了下来,只求他教我留在他身边。

    元夜执意要将我赶出南海龙宫。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跟他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名叫素惜,是西海龙王的二女儿,我配得上你,配得上你啊……

    可是他连坦白的机会都没给我,他将我推出门去,他说他要勤奋修炼,早日飞升做神君,不要我在这里碍眼。

    于是那一夜,我便带着一腔伤心,一边哭一边回了西海。

    员外府快到了。我推一下莲塘的脑门儿,说:“好了,小无赖,姐姐我这就想办法让你做官,然后我们就不拖不欠,就此别过了。”

    其实我想得很简单,只道用幻术迷晕那老员外,让他给莲塘个官做,一切便了结了。于是先叫莲塘藏起来,循着后花园那条小路,迎面朝那老爷走去。

    眼见四下无人,便“啪”的一声给他一下子。哪知那老员外不但没中了幻术,甚至连晕也没晕,愣了一下就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啊!给我把她拿下!”

    我手忙脚乱地愣在原地,这时只见莲塘从角落里冲出来,拉着我的手就跑。

    他越跑越快,最后竟仿佛腾起了风。我法力尽失,只得任他拉着,这才恍然知道,原来莲塘也不是凡人。

    他带我到一处幽暗的洞穴。四周挂满了刺一样的钟乳石,莲塘坐在一处石阶上,表情变得陌生而深沉:“素惜,其实你真是一条很可爱的小白龙。”

    我一愣。莲塘又说:“我听过人间有个亡国后主写的一首词,名字叫做《蝶恋花》。”他看着轻声唱着,“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桃李依依香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他身上有一种很强的鬼气,我学艺不精,竟然至今才感觉到,正在诧异间,只听他又说:“认识你之后,我才稍微有点明白这《蝶恋花》的意思。”

    这时身后忽然又响起了元夜的声音,他说:“莲塘鬼君,你若敢碰惜惜一下,我元夜,定要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什么?莲塘竟然就是,冥界刚刚转世投胎的新任鬼君?

    元夜奔过来拉我,他说:“惜惜,快点跟我走。”

    我懵懵懂懂地被他拉着,好像听见他说:“上一届的冥界鬼君,托生成莲湖水君的二儿子莲塘,这事司命神女也是刚刚才知道……”

    这时只见一道黑色闪电,直直劈向元夜握着我的手,莲塘双目沉沉地望着我们,说:“元夜神君,须知你只是区区一个神君,如何斗得过我?”

    他掌心的黑色闪电疾速涨大,如一团黑色火焰,灼灼燃着,指着我说:“一百年前我练功走火入魔,唯有靠千岁以下的白龙血方能解毒。东西南北四座龙宫,唯有西海是白龙一族,几次三番去向那素宛提亲,却总是被拒。也是那丫头命硬。”

    我望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小无赖模样的莲塘。原来他一直都在耍我。

    元夜负了伤,还是将我护在身后,我万分不解:“你为何一路跟我到这里?如若不舍,当初又为何要生生将我赶走?”

    元夜背对着我,道:“那日我偷看了司命神女的仙籍簿子,上头说你要应场大劫,是情劫。——我以为只要我狠下心不要你,伤得你遍体鳞伤,便算是应了这场劫……谁知,惜惜,这根本就是我的劫。那日我看见你心痛的眼神,心比刀割还难受,是我不好,是我伤了你的心……”

    这时只听轰的一声,莲塘鬼君手中的黑色闪电已然击出。

    却不是劈向我这条未过千年的小白龙。

    莲塘沉沉笑着:“素惜啊素惜,这场劫,果然是场情劫。”

    尾声

    我真如仙籍簿上所言,挺过了这一劫,便是做上神的命了。

    只是很多时候,我站在天宫里高高在上的昆仑台上,其实愿用这上神的仙阶,去交换我所失去的一切……

    那一日,莲塘奋力击向的是元夜。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他说:“素惜,我原本是想要你身上的白龙血,只是没想到,后来我想要的竟是你的人……你的心。”他歪头望一眼元夜,“我知道你对他有多痴心,只要有他在,我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得到你……”

    然而此时莲塘也已伤重。

    元夜到底是位神君,一早在身侧设下了结界,黑色闪电击破那结界的同时,也将那黑色闪电反弹了一半回去,直中莲塘的胸口。

    元夜倒在血泊里,紧紧握着我的手,他扬起唇来笑,如一簇殷红夏花,他说:“惜惜,对不起……这辈子我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自以为是地离开了你……”

    他的气息越加弱了,我愣在原地,泪水弥漫了满脸。

    一瞬间,我想起来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想起在百花仙子的后花园里,他紧紧地抱着我,说:“你为何就不肯相信,我元夜,是真的喜欢你。”

    我想起在西子湖畔的小酒肆里,我咬着牙对他说:“我若是再不能忘记你,就把这心挖出来喂狗。”

    那个瞬间,他的眼神那么痛。痛得好像有汩汩的鲜血,无声地倒流进他心里。

    作为上神,我终身未嫁。漫漫几十万年,桑田变化,事过境迁。

    最后我求了求新来的司命神女,求她在我仙谥碑上写上我丈夫的名字——

    元夜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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