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爷手下共有四个学生:我、多愁善感的日本女生M,认真好学的日本男生K,还有家住得很远,与我们很少交集的中国大姐Z。
那天和M吐槽完三大爷,我问她交不交论文。她说肯定来不及了,已经做好了延毕的准备。
“你呢?要交吗?”
“交啊,虽然我还没写。”
“你真有勇气。”
“我只是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我曾被无数人问过:“你在哪儿读博啊,东大还是早稻田?”好像全日本就这俩学校似的。
这样的提问曾深深戳伤我的自尊心,因为我的学校画风太过清奇,连介绍都难以启齿。
但现在我早已不以为然,因为它让我得到了比学习更宝贵的经验,比如悟到了“无”之境界,比如对哲学、宗教、生死、人性进行了深入思考,比如跨入了心理学的大门,对各种神经症、精神病、心理问题如数家珍,并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证书。
“对了,你知道吗,K最近有点奇怪啊。”M突然谈起了另一位共同修行的“难友”——比我们小两届的K同学。
“怎么奇怪了?”
M面露难色地把手机拿给我看,那是K发来的短信。洋洋洒洒一大篇,没有主题和中心思想,甚至连完整的语句都找不到,都是残破的字词,像荒草丛生的残垣断壁。
“他给很多人群发了这样的短信,你是不是觉得不对劲?”
“是不对劲,这根本看不懂啊。”
“我去问了学校心理咨询室的老师,他们说可能是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我不敢相信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竟会用来形容我朝夕相处的同学。
上一次见到K,是在一周前的课上。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些亢奋。他说自己最近悟出了一种新的研究思路,有别于中国文学或日本文学,不,超越了文学范畴,也不是历史和哲学。那是一种全新的研究方法,打通了所有学科间的界限,因为学科间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界限。他在一次学会上把自己的想法与一位教授切磋,得到了他的肯定。我们似懂非懂地听着,时不时给两句不痛不痒的回应,他失望地摇摇头,对我们不能理解他表示沮丧。
他说找不到读书的动力,或者应该去做点别的,比如写小说。我们所有人,包括三大爷都轻描淡写地说:好呀,读不下去就休息一段吧。
我们觉得那很正常。对读博的人,尤其是文史哲类博士来说,不管是迷茫、困惑、焦虑、抑郁,还是休学、退学、因压力生病,甚至自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经历过这些,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读过博。
直到听到精神分裂症这个词,我才明白他说的“脑子里的有很多想法,整合不起来”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分裂”的典型症状。(以为是人格分裂的我,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
K是个很用功的学生,对学术爱得深沉。在大爷的课越来越水,我们其他仨人都越来越敷衍的情况下,他依然保持着高质量的发表,每次都是厚厚一沓。他看起来开朗善良,不会背后吐槽谁,也不会如我和M一样心情不好就找借口逃课。
就是这样才危险!我们无法了解他,更别提接触他的内心世界。
那节课之前的见面,是刚开学不久我们的聚餐。我们聊得很开心,讲了许多地震时的见闻,他还推荐了喜欢的餐馆,说下次一起去。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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