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算是朗日之下时间也轻盈不语
就好比是那窃贼潜行于夜幕
我们死盯着时间,呵斥着
直至它受惊而呆立
这乃是解脱抑或灾难?
一种普遍的呼吸短促侵袭着这一世界。
普鲁斯特针对匆忙时代而提出的时间对策,就在于帮助时间重新回到持续性并让它重新散发芳香。
普鲁斯特对丧失了的时间的找寻,是对不断进行着的去时间化的一种反应,去时间化使得此在离散不群。
时间危机作为一种自身认同危机被人们所了解。
当马塞尔将泡软了的一小块玛德琳蛋糕就着一勺茶水送到嘴边时,一种强烈的愉悦感弥漫他的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传遍我的全身,这感觉完全只为其自身而存在着,其原因于我而言总是不可知的。心中一激,生命的浮浮沉沉于我就无所谓了,生命中的灾难就变成了毫无伤害性的霉运,生命的短促变成了我们感觉上的一个单纯的幻觉;在我身上所发生的,是在其他情况下所能做到的,不过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被一种美妙的事物所填满;或者,确切地说,这个东西不是在我体内,而是我就是它本身。我不再感到自身之平庸、受命于意外(随机性)以及终将一死。”[]马塞尔得到了“微量的纯粹时间”。这一散发芳香的时间精华引发出一种持续感。因而马塞尔觉得自己完全摆脱了那些纯粹的“随机性时间状态”。一种时间炼金术将诸感觉与诸回忆化合成剔除掉现时以及过去的一个时间晶体。
普鲁斯特那里的持续策略是让时间散发出香气。这一策略预设人历史性地生存着,人有一段生命历程。时间的芳香是一种内在的香气。
有趣的是,时间那迷人的香气是在实在的芳香上来展开的。很显然气味感官是一种记忆与唤醒的感觉器官。
香气和气味显然进入过往之极深处,掠过宽广的时间区域。这样,它们就构成了那些最早的回忆的轮廓。
茶水中一个“几乎不真实地至微的水滴”是如此的宽广,以至于此中有位置安放“记忆中的一个宏大建筑物”。味道与气味远活在个人逝世之后、事物覆灭之后。它们是那撕扯着的时间河流中的持续性岛屿:“但当在个人逝世、事物覆灭之后,较早的过去不存在的时候,单单是气味和味道变得更易破碎,但却更有力,无形的却是持久的,稳定的并且是忠实的,它就像游魂一样继续引领着生命,回忆着、等待着、希望着……”
在大脑运转时,脑组织所受到的诸多刺激唤起很多回忆。这些回忆被诸多特别的气味和味道所浸染,并经由它们而结合成一个统一体,构成早先经历的轮廓[]。气味仿佛孕育着历史。它充满着——是“象形的”(iconic)。因此人们也可以说它是史诗般叙事性的感官。它把诸多时间性的事件连结、编织、凝缩成一幅图画,一部叙事作品。通过把那一个我[]框进一种自身认同之中,框进一幅自画像之中,孕育着图画与历史的气味让受离散威胁的我再次稳定下来。一种时间上的延展性让那一个我回到自身那里。这一自我回归自身是令人喜悦的。散发芳香的地方,也在自我聚合着。
一个由香气统御着的社会在很大程度上也不会发展出任何去改变和加速的倾向。它由回忆和记忆所养持,由缓慢和悠久所养持。反之,匆忙的时代则是一种“拍摄影片式的时代”、被视觉广泛影响的时代。
匆忙时代是一个没有芳香的时代。时代的香气是一种持续的现象。因此它回避“行动”,回避“直接的享用”。它是间接的、迂回的、居间的。
由诸事件组成的关系网让生命呈现出摆脱了单纯的随机性的状态。它赋予生命一种重要性。
为了认识到所有事物彼此间是交织着的认识到每一最微小事物联通于世界整体,人们只需要更为深入地洞察存在。可是,匆忙的时代没有时间去深化感知。只有在存在的深处,这样一个场域才会敞开,在其中一切事物都相互依偎并彼此联通着。正是存在的这一友善性让世界变得芳香。
真理亦是一种关系性事发(Beziehungsgeschehen)。
只有这一类似关系、友善关系或者亲和关系才使诸事物之为真。真理是与单纯的并置排列相对立的。真理意味着约束、关系和近缘。
诸隐喻的构造在如下意义上也是一种真理实践,即它连接起一个布满诸多关系的网络,它开显出两个事物间的诸多联结路径与联通路径。它反抗着存在的原子化。它在如下意义上也是一种时间实践,即它将持续性,也就是一种关系的忠实性,与自为地孤立起来的事件之短促的顺次交替相对立。隐喻是当诸事物结交之时所释放的芳香。
“直接的享用”是没有能力获取美的,因为一个事物的美是“很晚之后才”在另一事物的照耀中,也就是在一种相似性的悠深意味之中显现出来。美可归因为一种持续、一种凝思式的系拢。美不是刹那间的光辉或吸引力,而是一种晚霞[],事物的一种磷火荧光。
只有在凝思式的逗留中,甚至是在一种禁欲式的克制状态之中,诸事物才显露它们的美,它们散发着芳香的本性。美是由散发出磷火荧光的时间沉淀组成的。
书籍信息:[德]韩炳哲.时间的味道[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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