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本应最是和暖的时节，北海依旧冰封千里，漫天飞雪。
宁澈在风雪中寻了许久，才在一棵枯树下找到了怜霜。
“怎的跑这里来了？龙宫里找你可是闹翻了天。”
“你这不是找着我了吗？”怜霜三两下把挖开的小坑填埋平整。
“你这是？”
“啊，我在种昨日渡林尊者给我的曼陀罗种子。说是特地与佛主讨的，不论何种境地都可以开花。”想了想，她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诓我的。”
“渡林尊者当不会诓骗与你。”宁澈笑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花……”怜霜嘟囔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地上，恨不得马上开出花来。
“佛家讲究因缘，因缘到了，便会开花吧。”
“那得什么时候啊。”怜霜很是无奈。
宁澈顿了顿，道： “你该回去了。”
对于宁澈的提议，怜霜除了乖乖听话，便是无可奈何。
九天四海，怜霜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了东海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四殿下宁澈。
此次北海夜宴，她父王单独给她摆了十多轮相亲小宴，大宴套小宴，小宴何其多，誓要为她这混世魔女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这不，为了防止她跑路，专门从东海把宁澈请来压阵了。
“你就这么期待把我嫁给别人吗？”怜霜埋头跟在他身后，轻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宁澈问道。
“我说，你今日这般对我，将我带回火坑，来日我定让你比我更加煎熬。”
宁澈闻言，定住脚步看了她半晌，直看得怜霜头皮发麻，恨不得穿越时空，把刚才的自己暴揍一顿，让你口出狂言！
终于，宁澈开口，带着一丝玩笑，不可思议的说：“北海龙族司风雪寒霜，四海中可就你们白龙最是懂得克火。怎的到了你，反而怕火？”
呃……怜霜一时语塞，这火坑能一样吗？
思索了许久，才寻了个觉得气势不弱但明显鬼扯的理由回道：“本公主可是四海第一美人，焰尽留灰，这不是怕它弄脏了本公主新做的罗裙吗？”
说着，还提这裙摆在宁澈面前转悠了两圈，似乎在将自己的思想传达给他，看到没？裙子很贵的，天雪蚕丝做的啊。
看着面前故作镇定的女子，宁澈突然笑出了声，满脸的无可奈何。
宁澈也许不知道，在怜霜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轻松愉快的对她笑。
这笑，让她想起了曾经在灵山看到的日出，那是在北海毕生所感受不到的温暖。
一
话说这北海七公主怜霜也是一个响彻九天四海的人物。
当年王妃生她的时候，整个北海寒霜成花，下了一天一夜的霜花雨，终于在次日凌晨，诞下了这北海唯一的一位公主。
公主生得貌美，似霜花造体，冰肌玉骨，人人都道，待公主长大，那九天之上的第一美人碧灵仙子怕是要退位让贤了。
公主长大了，也确如众人所言，让那位碧灵仙子退位让贤，担了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可是啊，这位美人确让人十分头疼。
是的，头疼。
作为北海唯一的一位公主，上头有六个在九天四海身居要职且位高权重的哥哥宠着，打小便是一个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主。
据悉，曾经天族的六殿下被欺负了，仅是扬言说要让天帝狠狠责罚于小公主，这不，连天帝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他们北海的六位殿下麻袋一套，拉去御马司暴打了一顿，然后憋屈的和御马躺了一晚。
天族六殿下何等尊贵？如此遭遇，更遑论其他无名小辈了。
北海龟丞相常常想，哪怕是有一天，小公主说想要那天帝的宝座，她的六位兄长都能为了她起兵造反的。
好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苍天有眼，九天朝会的时候，天帝各种委婉的向北海龙王表达了他们怜霜小殿下的顽劣，以及对北海教育的质疑。让龙王生生觉得折了颜面，回到龙宫便给灵山的佛主修书一封，请他用佛法妙音净化净化这不孝女的劣根。然后踹开了哭喊求情的六个不孝子，将怜霜殿下，连同她的小包裹一起丢到了灵山的和尚庙，带发修行。
从此妙法佛音，没了怜霜小魔女的九天四海，都仿佛被佛主的佛光所普照了一般，分外祥和。
可是堪堪不到三百年，灵山便传来噩耗，怜霜小殿下溜了！不知所踪！
当北海龙王连同六个儿子赶到灵山的时候，只见灵山鸡飞狗跳，平日里安静祥和的佛陀们，东奔西跑，这里灭火，那里除冰，连见惯了众生万相的佛主都坐在莲座上，单手扶额，苦恼万分。而佛主面前是一只十分诡异的流着泪的………无毛鸡？
见龙王们疑惑，引路的道：“那是大鹏鸟。”
北海龙王闻言，差点一口老血，染红了灵山圣地。那可是佛主的亲娘舅啊！
灵山一役，怜霜殿下的威名那更是响彻九天四海，满天神佛皆道：“宁惹天帝，不惹怜霜。”
毕竟那可是逼得连佛主都告饶，求放过的人啊。
但是，此时让众人万分苦恼的混世魔女，却托渡林尊者将求救的口信送到了北海，将希望寄托在了恨不得灭了她的北海龙王身上。
求救？北海众人一头雾水，谁收拾的了这个魔女？
“龙王，小丫头说了，她宁愿回来被你打死。”渡林尊者信誓旦旦的说。
闻言，北海龙王的眼睛瞬间亮了。
二
当北海龙王带着六个儿子赶到东海的时候，怜霜正站着在抄写佛经，看着不远处玉桌前安然品茶的宁澈，怜霜不由怒从心来，想要骂人，但却是满脑子的众生皆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真是抄佛经把脑袋也给抄坏了。
“这张字迹不端，重写。”宁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挑拣了一番说道。见她久久未曾反应，提高音量又道，“受罚神游，加抄一百遍！”
“啊？”怜霜回神，待明白他说什么的时候，瞬间就炸毛了，“凭什么啊！”
“你说什么？”宁澈轻飘飘的看向她，平静的话语却让怜霜从头寒到了脚。
她颤了颤，道：“我马上抄。”
北海龙王来，刚好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心旷神怡啊。
“宁澈，四伯父来看你了。”北海龙王看着宁澈，越看越欣喜，就像猫儿见了鱼，可谓是热情万分，那热情的小火苗，烧啊烧，都快把宁澈烧着了。
“四伯父好。”
“贤侄啊，贤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北海龙王抓着宁澈的手，激动万分，差点没把手给人摇折了。
东海龙王和怜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辛苦？父王，你确定他不是你在外面给我生的哥哥？
北海龙王来得潇洒，去得更潇洒，怜霜的救兵没有救她逃出生天，反而把她推入了火坑。
怜霜被他父王丢在东海了，说是请宁澈代为管教，直至成年。
有人能够管教魔女了！
此消息一出，普天同庆，连瑶池的锦鲤都浮上水面惊喜落泪，一时间，人人皆好奇这东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四殿下究竟是怎样的英勇少年。连西天佛主都特地送上了灵山佛会的请柬，誓要与宁澈畅谈佛法，讨论出更多普渡众生的法门。
不过，关于宁澈是怎么制服魔女的，却始终不得一个答案，一时间，众说纷纭，生生将其推上了九天四海十大玄案之一。
“我说你这是何必呢？”渡林尊者揉着快要断掉的老腰，看着被一堆佛经围在中间怜霜道，“在灵山也没见你这么用功过。”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灭了你。”怜霜探出一个脑袋威胁道。
“得。”渡林尊者无奈的扶着腰往龙宫外走去，回首望去，第一次觉得帮她逃出灵山也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事到如今，多思无益。
三
东海多了位受管教的魔女，一时间好不热闹。
但每当珊瑚园中夜宴的欢歌笑语毫无阻碍的穿入静室的时候，打坐的宁澈都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荒唐想法：这臭丫头就是想扰了我的心绪，让我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报复？宁澈冷笑。
“去，把怜霜殿下给我叫到书房去，就说该上佛理课了。”
闻言，身旁的侍从不由的颤了颤，最近殿下，真是越发的冷漠，越发的喜怒无常了。
当怜霜带着一身酒气到书房的时候，宁澈已经选了七八捆佛经堆在了桌案上，从门口看去，颇为壮观。
见她来了道：“来了？抄吧。”
“哎呀，酒喝多了，头好晕……”怜霜作势要倒，可倒了一半也不见那人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动作，抬眸，却见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表演。
怜霜顿时一个激灵，道：“不过看到这么多佛经就突然不晕了。”她走向桌案，“果真是佛法精妙啊。”
一捆，两捆，三捆，宁澈还是在旁边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离去的苗头。
“咳咳。”怜霜清了清嗓子，见他抬眸看她，温声道：“已经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仔细身体啊。”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把它们抄完的。”
“认真？认真的找人帮你抄完吗？”宁澈道。
闻言，怜霜和窗下听墙角的几位龙子龙女都不由一个哆嗦。
“撤吧，我可不敢惹四哥。”
怜霜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就是一阵毫不掩饰，仿佛公开认错的窸窣撤退声。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你一个人，我陪着你，快抄吧。”
不知是不是怜霜的错觉，在宁澈的眼中，她仿佛看到了……快感？
四捆，五捆，六捆，夜已渐深，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抄完了，人轻松了，还是酒劲上了头，胆肥了，怜霜的话渐渐多起来。
“宁澈，你每天闭关修炼，如此刻苦是要去娶天宫的公主吗？”
“宁澈，你说实话，你真不是佛主的师兄弟？整天唠唠叨叨。”
“宁澈，改天我带你去北海看星星好吗？我们北海的星星可好看了。”
“宁澈，你是一条金龙吗？”
“东海不都是青龙吗？”
“你确定你不是我大伯父捡回来的？”
刚开始宁澈还会回两句，听到最后终是忍无可忍，怒道：“闭嘴！”
闻言，怜霜便乖乖的闭了嘴。
不过，看着怒气冲冲的宁澈，怜霜的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
日子像四海连绵的海水，完全不见痕迹又不可抗拒的流逝着。
“怜霜殿下。”
这一日怜霜刚到书房门口，宁澈的贴身侍从便迎了上来。
“宁澈呢？”怜霜往他身后瞅了瞅。
“殿下去灵山了，说是有些事要去请教佛主。”
“他不给我上课了吗？”怜霜有些不满，“这可是最后一天的课了。”
侍从笑了笑道：“殿下说了，正因为是最后一天课，便不上了，好让您也轻松轻松。”
“……”怜霜沉默许久，才开口道：“那我回北海了，若他回来，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公主请讲。”
“下月是我的成年礼，请他务必前来。”
四
嬉笑怒骂，插科打诨。近日的东海静得让人分外难受。
“殿下，今日是怜霜殿下的成年礼，时辰已经不早了，是否即刻出发？”侍从请示道。
宁澈坐在曾经怜霜抄写佛经的书案前，沉默良久才开口：“你挑些礼物，替我送至北海。”
“殿下……”侍从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们一向温和从容的殿下烦躁的摆了摆手。只得把话咽下，关门，退下。
“哎。”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无缘无故的叹什么气啊。”同僚有些不解。
“要是怜霜殿下在就好了。”见同僚一副见鬼的表情，他无奈一笑，只有怜霜殿下在，殿下才会有那么一点生气啊。
有她就好吗？宁澈闻言，不禁思索，却苦于没有答案。
夜渐深，水晶宫被夜明珠的光华照耀的分外璀璨。
屋内静坐的宁澈突然听到窗外一阵窸窣声。
抬眸，怜霜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窗台上，背部靠着白玉的窗棂，修长的腿随意的曲起，望着他的眸光让他想起北海的雪，明亮而微冷，绵长而纷杂。
见他看她，转瞬又是一副平日里嬉闹的模样：“东海四殿下好大的威风，本公主的成年礼你都敢不去。”
“那又如何？”他道。
怜霜跳下窗台，凑近他，严肃的说：“本公主很生气。”
“所以？”
“你得哄哄我。”
见她一副准备撒泼耍无赖的模样，宁澈有些头疼，指了指门口，冷声道：“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别啊！”怜霜一把抱住他的手，不等他抽回，便又道：“我可是借了四哥的鲲鹏千里奔波而来，别这么狠啊。”
见他脸色渐软，她补充道：“而且今天不仅是我的成年礼，还是我的生辰，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看了她半晌，宁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想做什么？”
怜霜眨了眨眼睛，狡黠道：“很简单，跟着我就是了。”
待同怜霜一起翻窗离开了龙宫，宁澈才回过神，错愕道：“我们为什么要翻窗？”又不是做贼。
闻言，怜霜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对啊，我这次又不是来干坏事的。”
“……”宁澈语塞，这是多么前科累累啊。
看着语塞的宁澈，怜霜悄然笑了笑，其实啊，也算是干坏事呢。
跟着怜霜在东海海岸上走了许久，终于是在一处海湾停下了脚步。
鲲鹏栖在碧海中，偌大的身躯在夜色中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无数的夜光水母环绕四周，似星辰沉浮。
怜霜带着他上了鲲鹏的背。倒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碧玉盒子，故作玄虚的打开，刹那间，空无一物的夜幕繁星璀璨，碧色的光芒自天边蔓延，与繁星交相辉映。片片飞雪缓缓从夜空飘落，在接触到宁澈的时候猝然消散，宛如破碎的星光。
宁澈一时间不知作何言语。
只见怜霜万分惬意的躺在鲲鹏的背上，笑道：“还记得我说带你去我们北海看星星吗？”
“北海的星空啊，只有我生辰这日最美。”
“七月七日，凡人的七夕节，北海的霜花节，只有这一日，才会出现这种星辰与飞雪共存的景象。”
她把玩着那个碧玉盒，“这是我六哥给我收罗的宝贝，可以将一处的美景封禁其中，保存六个时辰。”
她看向宁澈，眼中映衬着繁星万千，瞬时灼伤了宁澈的眼。她说：“你不去北海，那只有我来了。”笑了笑，又补充道：“还好赶上了。”
宁澈的呼吸窒了窒，突然觉得：
有她，当真是极好的。
怜霜心情似乎不错，轻哼起了一首首的人间小曲儿。
曲言：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 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宁澈心想，这曲儿真好听，这景儿真美，这人儿，真让人心动。
可这曲，这景，这人，在很久很久以后，却是宁澈穷尽一生也无缘得见的。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星，这夜，终究是他们生于斯年，长于斯年，却再也回不去的少年了。
五
北海珊瑚园，怜霜终于以千杯不醉的酒量放倒了最后一个相亲者，醉眼朦胧间，宁澈冷着一张脸走来，见周边醉倒的众人，以及东倒西歪的酒坛，不由的起了怒意：“怎么喝这么多！？”
怜霜步履蹒跚的走向他，笑道：“我和他们比酒量，输了，就不能娶我。”
“就这么不想嫁？！宁愿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你不知道吗？”她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吐气如兰：“我在等你啊。”
本是安然的心突然间便没了分寸。
“等我？”他轻声问道，眼底盛满了破碎的温柔。
闻言，怜霜却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宁澈面色阴沉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冷声道：“你该回去休息了。”
“啊，是该回去休息了。”她嬉笑着往珊瑚园门口走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宁澈却是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扶她。
都说酒后吐真言，你为何就没有一句？
宁澈在珊瑚园中站了许久，久到侍从以为他是不是中了什么定身的术法。
“殿下，大殿下问是否行动。”
闻言，宁澈的身体似是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回道：“按原计划行动。”
怜霜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了光线柔和的夜明珠，放眼望去皆是死寂的黑暗，她身处一个狭小的水牢，围栏上涂满了犼的血，对于龙族来说，比毒药还毒。
可是怜霜没有丝毫的慌乱，与往日里在礁石上喝酒晒太阳一般无二。
“你可真是悠闲自在啊。”暗处走来一人，正是宁澈。
见她面无异色，他问：“你都知道了？”
“是啊，都知道。”她笑道：“知道你接近我无非是为了泉眼，却未料到，你可以做到这般。”
“你们北海逼我的。”他冷声道。
东海的泉眼在千年以前便已经出现了裂纹，他一直努力修炼，以求维系泉眼，但都失败了。定海神针损毁尚可依靠天族之力修补，但泉眼，那是天地形成的四海之源，一旦损毁，便是一海水竭，生灵涂炭。
四海各有一泉眼，最是珍贵之物，东海的损毁，按理说其他三海也爱莫能助，可是他在佛主那里求得了希望，佛主说，女娲娘娘曾将补天剩余的一块灵石赠与了北海，那块灵石与泉眼同根同源，为天地间，第五泉眼。
可是，北海龙王沉默了，不顾兄弟之情，宁愿看着东海水竭，众水族遭受灭顶之灾也不愿交出那第五个泉眼。
几番哀求，终是兵行险招。
北海诸人对于怜霜的爱护，九天四海，人尽皆知。如今只有拿她来换了。
怜霜似是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们之间好歹是有些情义的。”
宁澈默然，可是他对她的情，终究还是要为东海的水族让步。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待到东海的危机解了，我会弥补你的。”用自己的一生。
“你就这么肯定你会成功？”她问。
“四伯父很在乎你。”
“你还是不懂啊。”她叹。
是的，宁澈不懂，他不知道她的六个哥哥为了她可以疯到何种地步，他们一边与他假意和谈，一边兵发东海，全然不顾六界公约。北海向来避世不争，但实力却是四海中最为雄厚的，一时间，东海兵败如山倒。东海大殿下将一切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自刎谢罪。
此番一战，东海泉眼将竭的消息传遍了九天四海，一时间人心惶惶。
怜霜已经安然回到了北海，二伯父和三伯父听闻了东海的事，日日登门拜访，希望她父王能交出第五个泉眼。
但她父王只有一句话：“传说就是传说，北海从来没有什么第五个泉眼。”
待她两位伯父吹胡子瞪眼的走了，她便会无奈的对他父王笑道：“父王，累吗？”
“没事的，丫头。”从小恨不得打死她的父王这时候却是异常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六
东海一团乱，急需解决之法。
天族向来忌惮四海的兵力，所以联姻，便是最好的选择。
天族之力虽然不能修复泉眼，但好歹是能够维系，带着东海苟延残喘。
当宁澈与天族三公主清漪的婚讯传遍九天四海的时候。
怜霜正驾着鲲鹏，悄无声息去到了东海的一处小海湾。
旧地仍在，星辰依旧，可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怜霜没想会遇到宁澈，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相顾无言。
突然宁澈冲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闷声唤道：“怜霜，怜霜怜霜……”一遍又一遍，似要将这个名字刻在心头。
她嗅着他满身的酒气，没有说话，似木偶般无声无息。
他又道：“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喜欢的快要发疯了……”
带着目的的接近于她，没想到，最终被囚的却是自己。
“可是啊，对不起，我断不能为了我的喜欢就舍了东海千千万万的水族去。”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脖颈处滑落，怜霜心头微窒。
…………
次日醒来，宁澈在碧海海畔几番搜寻，可这里何曾有过第二个人的踪迹。
呆愣了片刻，他突然嗤笑道：“当真是疯魔了。”
萦绕耳畔的一句我心悦你，竟让宁澈一时间不愿分清梦境与现实，生出了几分沉沦的意味。
碧海蓝天，回望东海，怜霜喃喃：“我在等你啊。”
七
东海与天族联姻，维系住了泉眼，但与北海的关系却崩毁于一旦。
北海避世，除了必要的朝会，不再与外人来往。
而北海的小殿下，经此一难，倒是彻底敛了性子，与渡林尊者回了灵山清修，自此，世间少有怜霜之事。
若北海似冰雪般的孤寂沉静，那么此时的东海则全然相反。
东海的泉眼被修复了，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结局。
东海北海，为着一个莫须有的第五泉眼刀兵相向，却未曾想不如天族三公主的一片痴心。
天族三公主爱慕于宁澈，九天四海皆知，自嫁与了他，为了替夫君分忧，为着这维系泉眼的事，可谓是殚精竭虑，最后不知道从哪里翻来了一本野史书籍，说泉眼与天族皆承天地初始之灵，算是同根同源。若以天族灵本之血，说不定可以修复泉眼。
众人皆还在怀疑这些野史书籍的真实性，三公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了自己的心头血。
许是上苍垂怜，竟是全了三公主的一番痴心。
“下次万不可冲动，若是我们再晚一步，你便已经血尽而亡了。”宁澈显得有些唠叨，他不爱三公主，却也为她的所作所为心生震撼。
她救了东海，这是他毕生所不能报答的恩情。
面对宁澈的喋喋不休，她却始终是盈盈一笑。
自东海解除危机，三百余年，九天四海皆道，宁澈与清漪乃举世难觅的一对佳偶，情意绵绵，真真是羡煞众人。
只有清漪闻言，心生苦涩。
“他昨夜喝了不少的酒，抱着我，喊了你的名字。”
“我做了这么多，他始终是把我当恩人，而不是爱人。”
“他现在正在努力的与北海缓和关系。”
“可是他不会知道，北海，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他明日便要承袭君位了，听说你和渡林尊者游历归来，便将请柬送去了灵山。”
清漪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却是独角戏。空无一人的大殿，只有一汪泉眼潺潺。
她看向那泉眼，就像是看着某个人，那人从未说爱，却让宁澈念念不忘。她问：“可是，怜霜你会来吗？”
你能来吗？
宁澈的即位礼，北海无一人到场，包括怜霜。
不过渡林尊者却托人给他送来了一株花树，树上霜花朵朵。
送花树的人道：“渡林尊者嘱咐了，这霜花树难得，需得植在泉眼旁边方能长久。”
泉眼所在的大殿，是圣地，于东海至高之处，可俯瞰这泱泱碧海。
当宁澈将花树移植到了泉眼旁时，那霜花树当真是鲜活了不少。
他轻抚上花树的枝干，依稀间似是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她说： “花开了。”
宁澈笑了笑，是你吗？花开了，所以特地送来与瞧瞧吗？
“汝之魂灵，携尔肉身。从今以后，你便可以完完整整的在东海陪着他了。”渡林举杯问道，“丫头，你开心吗？”
可是那个坐在他对面陪他饮酒的人已经不会回答他了。
八
在六界边地，有一座梦海城，城中有着无数奇特的花树。皆是死者所化。
生而在世，便有着许多的放不下。
这些执念，在梦海城皆可实现。
虽然只是在梦中，但依旧令人趋之若鹜。
渡林带着怜霜来到梦海的时候，东海的泉眼已经修复很久了，久得可以一个凡人过完几生，人间沧海变桑田。
城卫问：“来者为何？”
渡林道：“求梦。”
看了看身旁宛如牵线木偶般的怜霜，他说：“让她，回到过去，让她，再见见他。”
“可知规矩？”
渡林顿了顿道：“化花，永不轮回。”
怜霜一梦生命中便再无他人。渡林守在她身边。看尽了她仓皇的一生。
女娲娘娘留下的霜花石，须得北海王族纯阴女子用自己的心血来滋养。如此方为泉眼。一代一代，霜花石渐渐溶于北海的血脉之中，不过每一代都会有这么一个女孩的降世，她们被称为霜花血脉。这些女孩的出生，都会伴随着一场美丽的霜花雨……
怜霜自小便爱玩闹，人人都道她是混世魔王降生。但她知道她不是，她只是太冷了。
可是没人能体会她的寒冷，她父王觉得她折了他的颜面，将她丢到了灵山。
后来她在灵山的曼陀罗花海中，遇到了一个白衣的鱼龙少年。那少年见她，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怜霜心底盘踞的寒气，似是消散一空。
她与渡林讲了这事，渡林笑她那是春心萌动。
管它什么春心萌动，怜霜苦寒的生命，有了唯一的乐趣。
那就是，在曼陀罗花海中等他。
“你怎么不来啊……”她苦恼极了。思前想后，怂恿了渡林帮她跑路。
可是渡林那废物，居然嚷嚷着他累了，说放手就放手，让一时不备的她直直掉下了碧海。
怜霜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与宁澈的再见，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掉进了宁澈沐浴的地方，她看到了宁澈的裸体！！！
此情此景，是该平静的打个招呼，还是由衷的夸赞一下对方的身材？
怜霜果断的选择了后者，只见怜霜颇为潇洒的抹掉了脸上的水珠，非常真诚的夸赞道：“兄台，身材不错。”
她想，是个男人都喜欢女人夸他的。
但她没料到，宁澈是九天四海为数不多的贞洁烈男。
只见他脸色铁青的喝到：“登徒子！！”
后来，她这个登徒子就被贞洁烈男给倒吊在暗室三天。
他不记得她了，不过怜霜却还是厚着脸皮，觉得十分开心。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够烈性。
她在他面前总是异常的乖巧，让九天四海的神佛们对他是刮目相看。
每当听到与此相关的传言，她总是嘟囔着：“我是喜欢你才服你管，对你这么好，还不跟我回北海去。”
后来，她知道了他想要泉眼，第五泉眼，也就是她的命。
她想，她喜欢一个人，便会捧着他纵着他，什么都满足他。
又想了想，觉得若是为他而死，也是十分有意义的一件事了。
可是，在她已经决定了的时候，她发现，原来她爱着的人也深深的爱着自己啊。
这是她以前所期待的事，现今却让她感到彷徨。
若他知她是第五泉眼，他会如何？
她不想他左右为难，更不想他在自己死后悲悔度日。
所以，她布了一局棋，一局让他父王悲痛欲绝却又无可奈何的博弈。
这局棋，负了孝，全了他。
两海刀兵相向，彻底断绝了往来。东海被逼无奈与天族联姻。
而在他们大婚的前夜。她找上清漪，与她做了个交易。
这个交易，能将宁澈永远留在她身边。
“要让他快乐啊。”她说。
九，尾声
怜霜没有什么喜欢的长久的东西，唯一长久的便是那曼陀罗花海中的白衣少年。
北海无花无叶，怜霜却缠着渡林从灵山给她带来了曼陀罗花种，企图在北海种出一片曼陀罗花海。
她想，有着曼陀罗花海，他再见到她，便会想起她，进而感慨缘分。
可是，那花啊，却始终不开。
你说，佛家讲究因缘，因缘到了，便自会开花。
果然啊，当她的心头血滴落在地上的时候，朵朵曼陀罗花争相绽放。
“花开了……”她呢喃道。
她醉时，曾信誓旦旦与渡林说过，她的如意郎君，会在曼陀罗花开的时候来带她回家。
如今，花开了，如意郎君却未来。
誓言成戏言，不过，无所谓了。
渡林用半生的修为为她续了口气。
听闻泉眼修复，你十分开心。
如此便是最好。
好想见你，却又怕你见我。
她求渡林带她去了梦海，她想，她没什么遗憾了。
在梦境的最后，曼陀罗花海中的少年一如旧时模样，他微微一笑，向着怜霜伸出了手，这一次，他说：“回家吧。”
以吾之血，孕尔之身，以吾之魂，唤汝之灵。
她用自己的生命全了北海十里曼陀花开。
只为等那花开时会见到的少年。
你，可曾去过北海，那里有十里曼陀花海，朵朵盛开皆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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