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部编高一语文必修一对之解释:

我曾于好多年前给人教编辑部写过一封公开信《我不知道你为何还要这样讲?》,说的就是对“故国”的注解为“指赤壁古战场”。大有真理在我,激浊扬清非我莫属之势。但被二审拿下,未获通过。静下一想,此说也合情合理,见仁见智,孰是孰非,孰优孰劣,学生也有选择权。这次重温细读,不仅发现部编本此注解未变,还发现了另对一些有趣的问题,不妨在此细细地捋一捋。
可先将百度上对此词的注解插入

我的所谓新发现(肯定有人早就发现了)有以下几点:
一,我支持部编本依然选“樯橹”版,而未采用他说。只因形象的物,借代强大的虏,不仅与下文的“灰飞烟灭”呼应自然、浑然一体天然无缝,而且自然得艺术:借代法,或曰比拟法。形象而含蓄,势大而隽永。
二、我依然不支持部编本对人教本“故国神游”的解释,且发现“多情应笑我”,不是倒装。理由如下:
1.从词的本义与搭配对象看。故国,生活战斗过洒过血汗之地,不思量自难忘的寄情之所,不论身处何时何地总是魂牵梦绕之处。是昭示着某人或某族人奋进步伐和心路历程而特有的情感符号和精神家园。而古战场,历史遗迹,地理名词,游客景点。景点,人人可游;遗迹,文人爱访。而他人家园,却不是随便可入可游,更别说占为己有。说苏轼神游古战场,的确合乎事实,也合乎人之常情事之常理。可要说苏轼神游公瑾的家园,就似乎不合情理,有公然贸然私闯民宅之嫌。
这就出问题了。
可这问题不在苏轼,在将故国解释成古战场的注者,这种看似务真扎实的解释法,实则是偷换了概念。犹如说母亲就是个女人,故都就是指北平,财富就是金钱。不提什么情啊爱啊灵魂啊,直奔那冷硬得全客观的物的内核与外形而去。文学也摇身一变成史地,大文豪苏轼也随之变成一乱蹿的游客,故国也只好化身为旧战场的残骸。
原本思落天外的“故国神游”,因被循常情俗理注入的物的硬核而遭生硬肢解,失却了原本妙笔天成的自然奇趣和艺术魅力。妙笔被迫被套入窠臼俗套。还不甚明白?那就再说细一点。
公瑾配故国,自然,是绝配,只因从历史至今,“人道是”那是“周郎赤壁”,不是苏轼的。苏轼之身配古战场也自然,文人好访古吗。要让苏轼之神配上故国,似也自然,文豪神也壮,贸然入园有错也是风流人物犯的美丽的错,可谅也可赏;可要说这也是绝配,那就绝对不行,只因有亏公懂和公道。
只有公瑾专享故国。唯有如此,才既不亏公瑾,也不亏公道,更不负苏轼的豪情与奇才。
为什么?
2.从上下文的连贯与呼应看。题中的“怀古”,主要是怀周郎公瑾这一风流人物。写到紧要处,“遥想”一词,便引我们穿越眼下物之赤壁,穿越历史烟雨,亲临烈火战场,一睹心中豪杰的雄姿英发之后,心生一想:如果周郎似心有所动,恰好在此时来神游(身早已朽)故国,与我苏轼相逢,会作何感想呢?(在下文详述)所以我认为“遥想”作为一个领词,应一直统领到“早生华发”,而不是课本上所解的“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应是风流周郎之神灵,来游自己(简直是废话,但要强调)的故国之奇妙之旅,以及与粉丝文豪苏轼的神遇神话,而非游客苏轼的神游古战场的个人独旅和一人自慰。
3.从艺术手法及效果看。周郎神游,便是状难见之景的虚写,与前后之实写相映,映出一段神遇故事,映射出一片神奇幻境,映活了一对神奇人物,映画出一脉豪放洒脱的神采。若只是苏轼神游古战场,那就是实对实的逼仄,何处见豪放?何处放神采?何处显匠心?
4.从插图所绘之境看。部编所选名作,我直觉图中无古无周郎。有实无虚少艺术,更少苏子思落天外神来笔,吞吐古今豪放气。而原人教版所选的戴先生画,古今相通,虚实相映,主次分明。我叹为形神具佳,与原词实为绝配。

5.补叙:周郎与我苏轼相逢,会作何感想呢?无他,就是下文的“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里要先修证一个误解:将多情解释为是笑苏轼多情。先看字典里对“多情”的注解:

再看生活中常用的词:枉自多情,自作多情。所以,去掉枉自、自作,多情,本是个令人欣赏值得赞美的品质,岂可笑之!反过来,多情,在文中特指作者心中崇尚的三国周郎,就再也恰当不过,得体又可心。让多情的偶像来笑面前这个粉丝:好可怜,你功业未如我早成,华发却早生了。呵呵呵呵……
文豪,就是文豪,苏轼就是苏轼,连自嘲,都如此艺术,借偶像,想得远,笑得近,刺得深。那“人生如梦”之惊叹与顿悟,因此也倍显自然,而不觉突兀。
三、“一尊还酹江月”。
酹,凭吊。课本注出本义,却不像故国,未指明文中是指何意。(故国,只注解本义,现在看来似乎更好)这易让人误解:江月已死,至少,在他心中已死!难怪一直以来,有种较为流行的说法:卒章显志,面对如梦人生,我们的苏文豪,豪气豪放都已不再,反堕入消沉甚至是消极之境。
这真是又一次依常情循俗理而造成的更大的误解,说是闹笑话也不为过。
先有百度上的解释为证:
⒂一尊还(huán)酹(lèi)江月:古人祭奠以酒浇在地上祭奠。这里指洒酒酬月,寄托自己的感情。尊:通“樽”,酒杯。
后有苏轼自己的《前赤壁赋》予以呼应、道明: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至此,我们是不是可次这样认为:
苏轼梦醒之后,不再追慕早已被大江淘尽的千古人物,放下英雄梦,怀抱江月情。如果说首句轰然劈空而来的大江淘尽之势,那是真豪放,是自内而外发愤而出的豪放,这结句的寂然洒酒酻江月,这也是豪放,是由外而内放释然收回,放得彻底,是豪放的内里,是旷达,同样的洒脱非凡。怎能说是消沉消极呢?
以出世的心情,做着入世的事情,才活出了一位长久的人,永远与我们共婵娟随遇而安的东坡,才写出了读不厌说不完的经典,才造就了将传说为胜地赤壁的人间奇迹。
四、江月,一般理解为江中的月。我以为不妥。应是江与月。不论是在《赤壁怀古》的那一处,大江东去,江山如画,英雄如虹,神遇笑生,作为赤壁的天生主人,江与月,不可分离,更不该偏指。特别是在《前赤壁赋》里,是江与月一起陪伴、一起做证、一起悲欢,一起启迪人生。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此刻,回眸“怀古”之目,是否顿觉古之周郎周边的滚滚长江与皎皎明月,也正与你对望,相看两不厌。
何必再干一次因循俗规陋习,而枉自多情生硬肢解,而大败雅兴销神采,自毁一半如画壮景,偏瘫整个旷达心胸。
正是:
字小随文乾坤大,情迷入境相对明。
断须三茎安一字,披文四面得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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