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父亲电话我说。如果不是病情严重,父亲从不会如此电话我。恰逢周末,我让她赶紧前来就医。
三十一日上午,母亲提着黑色塑料袋,独自一个人乘车来了。她的脸色黝黑中透着蜡黄,腮边的皮肤松弛,形成几道深浅不一的褶皱,星星点点的黑发上飘飞着一层层银丝,好像秋天里干枯的野草。此时,寒意还没有完全退尽,她身着臃肿的棉衣,肥大的棉衣像口袋一样包裹着她矮小的身体。我的心里不由“咯噔”一酸,岁月把一个曾经能歌善舞的母亲折磨成如此不堪的老态。
午饭,母亲吃得很少,只是用筷子拨了几口米饭,菜几乎没动,她说:“没什么胃口。”我也草草吃点,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母亲前往就医。幸运地是,虽然小毛病很多,但母亲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也许是年老体弱抵抗力下降的原因,小病小痛成了母亲的家常便饭,吃药也已经是她习以为常的事情。
“妈,你想吃点什么呢?”走在返回的路上,我问。母亲不喜欢吃荤,也不能吃荤,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什么也不要买,晚上吃点咸菜就行了。”
“那怎么行?”
“你买来我也不吃,不是浪费吗?”
这时,路过一个油条摊点。
“买几根油条吧。”母亲一边说一边伸手从裤囗袋里抢着掏钱。
我拦着她,说:“买四根,四元钱,哪需要你掏钱啦。”买完油条,想再去买点什么,母亲总是拦着不许买。
晚餐桌上,母亲慨叹道:“在你们小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地想过,能吃到米粥和油条就知足了。现在想吃什么都吃到,却很多东西都不想吃也不能吃了。”母亲顿了顿,又说:“油条还是没吃够。”
我望着母亲,那张被岁月的皱纹笼罩着的脸,深深理解“油条还没有吃够”的内涵,母亲又伤感曾经苦涩的岁月,回忆用泪水和痛苦浸泡过的时光。“能吃到油条”是母亲那段岁月里最大的奢望。
晚饭后,陪母亲逛街,不知不觉又逛到了油条摊点。母亲笑对摊主赞道:“你家油条好吃。”摊主笑答:“吃过的人都知道。”
我附和着母亲的话:“真好吃!”一边说,我又买了六根油条。这外贸油条摊点搭在灰尘漫天的露天场地已经好多年了。每次从这里经过,我是望也不望,我总想,这锅里的油“咕哆咕哆”不知炸了多少次?油里也不知渗透了多少灰尘?它的卫生程度,我还真是不敢相信。但当母亲喜欢的时候,我突然对这油条摊点有了莫名的好感。
第二天早上,还是油条稀饭。母亲吃了三根油条,一碗半稀饭,她笑说:“这样的日子就知足了。”可能是身体无大碍,母亲心宽了,胃口也变好了。
年近七十的母亲,如今对生活的奢望就剩下油条稀饭了,还是因为身体使然,只想吃点油条稀饭了?我问她,她总说,人老了,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长大的年龄意味着充满朝气活力,长老的年龄难道意味着一切都很淡然?剩下的只有年轻时的那点奢望吗?
母亲老了,举手投足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那份灵动。爬个楼梯,她总是用一只手搭着扶手,一只脚借助扶手支撑的力量抬上去,另一只脚再慢慢往上提,像小孩子刚学走路那样,一步一顿,一步一探,显得战战兢兢,力不从心。我不敢伸手扶她,怕她面对年老无奈的伤感,也怕她产生年老没用的慨叹。每一次,我总陪在她身边一起慢走,并安慰她说,我爬上来也挺费力的。
每次爬到三楼,母亲便停下脚步,大口喘气,还抬头向上望望,说我家楼层真高,好人也爬受不了。我连忙说,是啊,是啊。很显然,这年龄的母亲对爬高已经有了莫名的紧张和恐惧。她说,年轻时七十几斤,走路像小燕子飞,如今心还是那颗心,但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能说什么呢,苍老是人人必须要经历的。我能做的,就是在周末陪陪她,没事常回家看看。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奢望,那就奢望二老晚年健健康康、每天快快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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