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看了王开东老师的剧评后,再去看看电影《隐入尘烟》的。西北地区的方言如果不看字幕,完全不知道在说啥。可是,那每一句风轻云淡说出来的对白,却深深敲打着人心,让人久久不能平静。这是贵英种地时不小心弄坏了一棵麦苗,非常自责时,有铁安慰她时说的一番话:
“对镰刀,麦子它能说个啥?
对啄它的麻雀儿,麦子它能说个啥?
对磨,麦子它能说个啥?
对啃食它的驴,麦子它能说个啥?
就是当成种子,麦子又能说个啥?”
是啊,麦子不能说话,麦子只能接受隐入尘土的命运,麦子别无选择,就像马有铁,就像贵英。
有铁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早就死了,唯一的哥哥把有铁当成长工,不,长工还不如,因为没有一分钱工资。直到侄儿快要结婚了,怕人家姑娘嫌弃家中多一个累赘,赶紧花了两百块钱,为有铁找了一个残疾人贵英。
贵英也是跟着兄嫂过。有一回,贵英给了乞丐一根玉米,哥哥大怒,暴打了贵英,让贵英半个月不能动弹,落下了尿失禁的后遗症,也不能生育,是全村人都嫌弃的人。
有铁却不嫌弃贵英。上哪里都带着贵英,村里人笑话贵英又尿湿裤子了,有铁脱下自己唯一的大衣给贵英披上挡着。去邻居家看电视,贵英尿湿了邻居家的凳子,有铁掏出纸帮她擦了。哥哥让有铁进城给侄儿送家具,有铁提前把饭菜做好,给贵英留着。进了城,有铁把身上仅有的50块钱拿出来帮贵英买大衣。50块当然买不到大衣,结果是村里有钱人的儿子发现了这一幕悄悄买下给有铁了,这可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有铁给他们捐了熊猫血,他们除了一顿饭没给有铁任何报酬,而这件用熊猫血换来的大衣,有铁并没有接受,只答应先借下钱,秋天用苞谷还。
从没有感受过温暖的贵英,也记挂着有铁。她怀揣着热水杯在村口眼巴巴地等有铁,水冷了再换热的,冷了再换,前后换了三次才等回了有铁。
有铁看到贵英在寒风中等自己,心疼坏了,嗔怪她不该如此,一边却接过热水喝上,一边把刚买的大衣给贵英披上。
两个苦命人就这样互相取暖。
他们跟邻居借了十个鸡蛋,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孵蛋,有了生命中的第一窝小鸡。
他们在地里播下种子,在春风中迎来第一株苞谷苗生长。
他们在烈日和暴雨下打土胚、护土胚,建造了属于他们的第一间房。
他们收获了第一茬麦子,贵英用麦粒在有铁手上印出了第一朵花。
阳光下,有铁策驴扬鞭,贵英稳稳地坐在驴车上。
幸福的生活就这样拉开帷幕,观众的心跟着有铁和贵英,充满欢愉充满希望。
毫无征兆的,贵英去给有铁送饭,跌到沟渠里,旁观者中只有一个人去救贵英,没有其他援手。等到有铁再去救,贵英已经咽了气。
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
有铁在原来贴喜字的地方,挂上了贵英的遗像。只是这一回,再也没有贵英在一旁说“高一丝丝,再高一丝丝”。有铁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失去了活下去的念想。
有铁,已经生无可恋。可是,一码归一码,这个世界对他如此残忍,他却不想欠别人一丝一毫。
有铁还了春天借的种子钱,还了老羊倌两袋土豆,还了邻居十个鸡蛋,甚至,他还卸去了驴身上的一切装备,给驴自由。
然后,他喝下农药,安详地躺在贵英的遗像旁。
没有了主人的土房子,在推土机隆隆的工作声中,轰然倒塌。有铁和贵英如同这土房子一样隐入尘烟,不复存在。
有铁的侄儿同他的吸血鬼父母一样,领了这房的拆迁补偿费,牵走了有铁贵英养大的猪。生活在继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麦子能说啥?有铁能说啥?贵英能说啥?
麦子别无选择,有铁和贵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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