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叫他浪尸,意思是湖里的死尸,在水面上飘着,哪儿都去不了,干啥都恶心人。
他本名不叫浪尸,但除了前些年过来的一个外乡人,没有喊他本名,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真名叫啥。
有一年大雪,年近年关,我和父亲一起去他们村,路过他家——一个吊锅在堂屋里吊着,锅里煮着一堆分辨不出的食材,两个儿子蹲坐在一边,用小斧子劈着木柴,他在旁边的盘腿坐着,咯吱咯吱拉着二胡,不成调子,却悠然自得。
……
他十来岁时候跟着他母亲跑庙会,看见了一个会拉二胡的老瞎子——黑灰色的脏老瞎子,身上还不时飘出一股股尿骚味,深凹的眼窝子里,时不时分泌着可怖的黄浆,面前摆着顶青素色边沿泛白的帽子,里面有几个分子钱硬币,还有一个点了红印的小包子。
老瞎子盘腿就那样坐在地上,左手握住二胡杆子,右腋下夹着一根细长竹竿,手里捏着一条自制的拉弦,就那么边拉边晃脑袋,咯吱咯吱的声音,居然被他拼成了一首歌。
他很震撼。
一同来庙会玩耍的小伙伴,看他呆着不走,马上怂恿他——去打瞎子一下,打完就跑。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打定主意,去打一下。
打定主意他就慢慢凑上跟前,准备先把手在瞎子跟前晃一晃,看是不是真瞎子,如果是,那就打一下赶紧跑,反正是个瞎子,追不上自己,小伙伴也会觉得自己很勇敢,刚才在瞎子跟前失神的窘态就不复存在了。
小孩子脚步碎,一下子就被瞎子察觉了。
老瞎子好像对这些顽皮的小孩行径很是熟悉,麻利地放下拉弦,迅速抄起右腋下的竹竿,精准地往他这边挥了过来,竹竿前端有点裂口,还比较长,一下子就打到他的脑袋了,不太痛,但是很响。
他哇了一声,赶紧跑开,跑到远处朝着瞎子吐了一口,摸了摸脑袋,看着小伙伴也跑过来,更委屈了。
他母亲今天一早用红纸包了几个红壳鸡蛋,放在庙里拜菩萨,拜完后要给他和弟弟吃的,据说吃了这种蛋会保佑他们身体健康,多福多寿。
他弟弟昨天晚上嚷着今早要来,结果今早准备出发时,觉得路程太远,便又不来了。
他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过来,一是为了凑热闹,二是一般出来,总能在路上遇到点好吃的或者好玩的,跟大人磨一下,总能得点便宜。
这一天就是如此,半上午庙会结束后,母亲一出庙门,他在树下一眼就看到,赶紧跑了过去,他母亲看到了,给了他两个开光过的熟鸡蛋,嘱咐他要吃干净,菩萨保佑。同行的小伙伴各自去找家里人去了,他揣着俩鸡蛋准备到树底下剥了吃,母亲和一行的其他人还在聊着刚才的庙会。
他又看到了那个老瞎子。老瞎子仿佛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仍然在一边咯吱咯吱拉着二胡,声音中依旧穿透着老瞎子的怡然自得。
他跑过去给老瞎子帽子里放了一颗红鸡蛋。
鬼使神差!
母亲说这两颗红壳鸡蛋就是菩萨保佑的福气,他给了一颗老瞎子,老瞎子后来境况如何他不清楚,但毕竟福气匀给别人了,他感觉这辈子过得真的不好。
他想方设法学了二胡。
早些年,他外形俊朗,跟着红白乐队走街串巷,生活还挺滋润,讨了个四川逃难过来的嫂子当老婆,没办婚礼。
日子要是一直这么顺畅就好了。他长长边拉二胡边想。
老天爷要是让凡人猜透了,那还怎么叫做老天爷。
老婆跑了,给他留了俩儿子,一晃十好几,个头还跟八九岁一样。
老婆是被他打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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