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73）

1992年秋季我总算离开了八里铺，来到我们巴山乡张园小学。这学校校长为人正直，口齿也不伶俐，每当开会发言稍有利己之嫌的时候，他就露出害羞的神色，脸红，说话也不利索。尽管身为校长，并且靠勤俭持家盖起了三楼一平的大房子，他还是有点自卑感。因为他是个民办教师吗？不，不久后他转为了国家老师，他还是总有一丝羞怯感，谦虚的品质在他身上根深蒂固。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无故伤人，损人利己的事与他们无缘。再是，这学校里的7，8个人，没有一个特殊公民，象杜正良那样的人连一根头发相似的都没有。我仿佛肩上少了一幅重担，总算松了一口气。并且，期末算账，才百把来个学生，每个老师从结余中分得350多元的福利。而八里铺小学300多个学生，平常收费名目比这边还多些，我那5年里，每个期末结账向来是分文没有，甚至亏空。有杜正良之流的狗头军师在，他们早把假账做得天衣无缝，实际结余再多也没有老师的份。

就因为这样，如今我感到关于张园这儿无话可说，正所谓：没话说的了！所以从另一种意义上讲，我不能感谢张园小学校长，他让我无话可说，写不成作文了。文学，在我心里，它就是社会医学，这里没有病，我无法描述这里的症状，更无法开出处方。

既然这学校无话可讲，就讲点别的。首先说下我那写作书稿的事。从1991年大概从5月份开始写我的自传体，估计它应当是个长篇，究竟能写多长，开始不清楚。一年时间里我写了3稿。初稿完全按真名真姓真地址去写，写满了两个大备课本，这是草稿。2稿是以化名的形式，用方格纸誊抄一遍，大约有25万字。2稿读起来比草稿舒服多了。但还是感觉遗漏了好多事情，还不够丰满，于是有了第3稿，这一次达到了30万字。比较满意，全书写出了一个真实的“我”。近来我在这平台发表的《我的回忆》里至1991年之前的全部内容其实就是照那书稿上抄来的，哎，一晃30年！总记得，1992年5月5号那天，我去县城把这本书稿寄出去了，寄到上海一家大出版社。之后听候消息。

92年刚放暑假时，稻谷还没黄熟，也就是双抢还要等待一段时间，刚刚写完了一部大书稿，暂时也不想再写什么，大专文凭也有了，不想再看书了。于是，天天窝在家里还挺无聊。有天门口来了一个邻村小青年卖番茄，一问他这番茄是下乡肥滩镇那里批发来的。于是我也来卖番茄试试，想体会一下小贩的味道。先买来一杆小秤，又买来两只竹篮挂在自行车车架两边。然后就当起了小贩。

第一天大早到离我家近40里路的下乡肥滩镇批发市场买来100多斤番茄，那一带是番茄的产地，价格比较便宜。我一路上想着越到上乡这番茄一定越少，那里一定好卖。我就顺着公路一口气把车踩到离我家30多里丶离肥滩镇70余里的上乡。没想到，在一个大村庄刚把车在村口停下来，10多个大人小孩一哄而上，有几个人说称了拿回去马上送钱来，看人家一大把年纪不能不信，直到番茄光了，还没人送钱来。忽然听到几个在附近水沟边洗衣服的女人说：“那人的番茄总被偷去了20斤！”这才猛然觉醒，算一下钱数，分文未赚！跑了一天的路，汗流浃背，白忙活了。

第二天不再去肥滩镇，太远，就近在县城瓜果市场上开始贩西瓜。全是10斤以上的大西瓜。又是一样，在一个村上又是一大群人一哄而上，团团围住，无法招架，最后又走失了两个西瓜，又没赚。

第三天，十多块钱买的新秤被人偷走，不得不又买一杆秤，这一天又没赚。

第4天，在城关瓜果市上，正跟人家付价还价，有两个妇女插过来说她们也要买这瓜。我低下头往袋子里拣西瓜，再抬头，不过一分钟，发现我身后的自行车车把上装着10多元零钱的新提包不见了，那两个女人也不见了。那卖瓜的人一直就站在我对面，他应该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不做声，这德行。

第5天，我以最优惠的价格买了两篮西瓜。但这些瓜个头比较小，怀疑没熟，人家给一个瓜开了一个洞，鲜红的，可以，以为正常，应该稳赚。

到了一个肥厂，几个在晒肥的青年有3个吃完瓜没给钱躲起来了。见我实在不走，他们又出来了，钱就是不给，说瓜没熟，吃了会拉肚子，要钱没有。回想多日的经历，一怒之下，我把剩下的西瓜全扔在地上，摔破一个，白生生的，再摔一个，又是白生生的。他们说，没冤枉你吧？我还真无话可说。原来这都是死禾瓜，确实没熟！又大亏。

就这样，累了一个星期，分文未赚。由于天气炎热，过度劳累，裆部长期被坐垫碾压，落下了尿道炎，之后总是黄亮亮的尿。记得9月到张园上班时，尿道炎已经相当严重，有时拉出的是白尿～我不知道那就是大量脓球。因为没感觉明显不适，也不知道这已经是病了，所以也就一直没找医生。过了上半年，才发觉拉尿老是黄黄的和以前完全不同，应该是不对头，而且人的脸貌明显变得丑了。在八里铺学校做饭的小玉姑娘碰上我惊讶地说：“何老师你怎么一下老这么多？”我自己还不太清楚原因。等我从医生那里明确尿液里带有脓球时，已经变成了慢性尿道炎。吊几针，好了几天，过后很快又复发了，又拉黄尿。这症状延展长达15年之久，从脸貌上说，自1992年暑假贩瓜之后，我再没美过，皮肤变得粗糙好多。近10年才慢慢好些。最近几个月好像尿又比较混浊，总清亮不起来。

还算幸运，如果尿道炎扩延至膀胱，至肾，那弄不好搞成尿毒症，就彻底完了。

卖瓜这段经历，虽然才几天时间的事，却给我一生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这经历证明我这人是永远发不了财的，哪怕是我再勤劳也没用。甚至越辛劳越糟糕。因为到处都是盗贼，都是强盗，都是骗子，都是混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是这货色！“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这回我算懂了，我哪是这个料？这段经历使我对杜正良这些人产生了一点点理解之情，他也许是对的：在我们这个地方，这个年月，你不害人，人家就害你；你只有先害人，自己才不吃亏。然而，我生来就是一介文弱书生，害人永远不符合我的天性，我永远没有这个胆，连说一句让人难过的话丶哪怕做一个让人不适的表情，我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