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

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为了自己的欢愉，为了一些可以让自己感到舒适或是麻痹的爱好，又或者说，这些源于他们的习性，他们从根本上来讲就是这么一种人，他们为了自己的这种赤裸的欲望和冲动有时候也因为自己的利益，不顾身边人会因自己的行为而被影响，不顾自然的环境和社会的秩序被他们所破坏，当然，他们也清楚的知道这些爱好、这些习性不仅会影响他人，更会败坏自己，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理又或是在他人心中对他的印象，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些事，但是仍旧义无反顾地为自己的冲动和欲望而践行着那些事。当我们用邪恶、罪恶等词汇形容他们时，会因为某些原因，例如这会让他们认为我们是在小题大做，言过其实，说我们是一个刻薄的人，所以，为了某些荒谬的理由：为了照顾我们在他们口中的评价，我们会保守、委婉地称呼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就是一个完全符合上面所有标准的一个自私的人。具体怎么将他归类进去的呢？或许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无论与谁待在一起，只要他的烟瘾犯了，就会毫不犹豫的点上一支香烟，而后开始喷云吐雾。无论是三岁的小孩还是八十岁的老人，无论是路边经过的路人还是自己正在怀孕中的妻子，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点烟的动作出现一丝迟滞。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他那会儿烟瘾犯了，或者说想抽了，仅此而已，这对他来讲不需要任何更多理由。

而由于不论老人还是小孩，或是那些陌生人，他们都没有因为闻到他的二手烟而当场或是几天内患上肺病、癌症甚至死去，即便多年以后因为某些肺部疾病或者癌症去世也不会说这与那次吸他二手烟有关；他和妻子的孩子也健康的诞生了，起码就目前来讲并没有因为孕期中闻到二手烟而产生什么后果。因为并没有发生我们所害怕预见的这一类事情，所以他不认为这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同样也没有人能够谴责或审判他，最多只是他抽烟时妻子嫌恶的捂住鼻子离开他的身边、那些路人默默屏住呼吸加快脚步经过他，甚至他压根就不曾注意这些；

他还喜欢喝酒，酒精上头之后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十分爽快，他的双脚陷在云彩里，双眼能够看清眼前的人，却完全可以不在意甚至无视他们，或许他自始至终就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差，哪怕在一张酒桌吃饭喝酒的人们地位高低各不相同（他算得上有身份，可却难以称作有地位），他就算是身份最不值一提的一个，在摄入酒精之后，他便可以理所当然的与那些人平等交谈、称兄道弟，甚至完全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或许他自始至终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不过需要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罢了。

他在酒桌上与那些对手们推杯交盏，让分明酒精过敏的人却要一杯接着一杯；不顾那些并不喜欢饮酒、醉酒的人的意愿让他们把啤酒白酒红酒掺杂在一起喝；对那些有胃病的人，当他听说那人的病情后，就如同听见对方告知他早上没有吃早饭一般稀松平常并不以为意。是的，只是喝几杯、喝一顿酒，哪里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呢？

他一如既往的好运气，没有遇到任何特殊情况。当然，醉酒后总要有人来安置他，照顾他。于是，他的妻子和孩子虽然不是他酒桌上的对手，却难免被牵连。

他的妻子帮他倒水擦脸，孩子负责清理他吐在家里瓷砖上的呕吐物，接着二人需要合力将他那肥胖臃肿的身躯抬到床上，但随着他的身材愈发的肥胖，索性最后让他直接睡在沙发上便好——这是他酒后最理想的状态。因为但凡他喝的不够醉，他就会与妻子孩子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将一个不到六十平米的屋子闹的鸡犬不宁，最糟糕的时候甚至会大打出手，这一切是他和他的妻子经历过无数次的——但这丝毫不会成为他准备喝酒时的顾虑。

同时，为了证明他酒后不止是在家中与妻儿争吵——他不是一个只欺负家人，对外人却怯懦怕事的人。他也会在醉酒之后与陌不相识的路人起冲突，但或许是运气，或许是少有人愿意与醉鬼起争执，虽偶尔也会遇到与他拳脚相向的，但终究没闹出什么大事，没有出现什么对身体不可逆的伤害，也没有被警察带走闹上法庭之类事情，只是一些鼻血和创可贴的事情，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若要问这样的一个人，他如何在这社会上生存，也就是问他从事何种职业？答案是：艺术家。

他有些绘画的底子，平时也爱好做一些小手工，一些精致的小工艺品之类。以他的习性和品德，要他凭借自己这个人本身以及他的人品去与别人打交道来赚取生产资料是极为困难的。他除了依仗天赋的审美和不得不磨炼的技艺赚取金钱以外没有别的途径，他偶尔以工匠自居，这样一来，他那些习性竟然可以找到某种归宿：某种孤独、特立独行、随心所欲的原因，将他的那些恶劣品质变得理所当然。

总之，从客观行为来看，他是一个一直不断损害自己的健康，并且努力将这种糟糕影响带给身边其他人的一个人。如若向他提醒道他自身的健康问题，每当想到这个问题，他就会回答说：嘿，人终有一死嘛！

一天早晨，由于他觉着早上醒来精神不是很好，所以把白酒当做咖啡，喝了几杯用来提神。由于是早上，所幸只是微醺。喝完酒他无所事事地去往河边散步。他在河边低着头，晃来晃去。

突然，迎面撞到一堵墙，一堵柔软的墙，他往后退了两步，还未抬头看清什么情况，便张嘴骂了一句“他妈的没长眼么？”边说着边伸手向前一把推去。手上的触感告诉他面前的的确是一个人，但是很快，他的头不仅抬起来了，更是仰面朝天——一只粗糙有力地拳头将他的下巴往自下而上勾去。他压根没感觉到来自下巴的疼痛，意识再次带给他感觉的时候，只觉着后脑勺要裂开一般。睁开眼，只看到湛蓝的天空被一片阴影逐渐占据：那人骑跨到他的身上，又狠狠地挥拳打在他的脸上。到底挥了多少拳他也记不清了。等他试图清醒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红色的。看见这一滩红色他才觉出有股热流在源源不断地自鼻子往外流。他用手抹了一把，又吐了一口痰，走到河边，把手伸进河水里清洗着。

洗了洗，他仰面朝天，举起双手，试图止血。同时也心里暗道晦气，并有那么一丝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可是这鼻子已经受伤了，他内心再怎样后悔自己的愚蠢德行也无济于事了。

伸手一摸，又流了一些血，他蹲下来准备再清理一番。

“你最好别再那么做。”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个人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显然刚才的阻拦也是他的发声。

他现如今酒已经醒了大半。况且，他刚刚才在试图清理身前阻碍的时候遭受到了对方的还击以及追身上来的痛打。虽仍有些云里雾里，但好歹知道自己受了皮肉之苦。所以他现在不敢轻易地无视或违背眼前这人的话语。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到：“我受伤了，都是血。”

“我知道，但是这个是你自找的，不是吗？”来人冷冰冰的语气，显然目睹了刚才的情景。

他见这人知道刚才发生什么的情况下还要上来阻拦他，心想当下若是真的无视且违背他的意愿，怕不是对方真的会做出什么让他现在雪上加霜的行为，于是他决定先尝试说服对方：

“ 先生，”他让自己的发言尽可能得文雅，尽可能得将刚才的醉态与现在的自己进行割离，以博得对方的好感和同情。“如您所见，我喝了一些酒，刚才头脑有些晕眩，所以可能是做了一些并非我本意的事情，而我也因此遭受到了报应，这的确是我自找的，但是现在，我的脸上、鼻腔、手上都是血，我总要处理一下。”

对方的嘴角一边像是被镊子夹起一般，露出一个轻微的弧度，这种皮笑肉不笑显然没有让他感受到预想中的同情，只听那人说：

“什么叫做‘可能是做了一些非我本意的事’，先不说到底是不是您本意？您是否是这样的人？但是，您是认真的吗？‘可能’？恕我直言，仅凭这两字，凭借您这种说法我就能初步断定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于你脸上、手上的血，当然要处理，而且要尽快处理，所以我将我知道的信息：顺着这条河往东走大概三百米就有一个公共厕所。我把这我所知道的信息当做建议和忠告告知您。”

“但是，我现在已经血流如注，是如此的狼狈，这里的河水显然可以帮助我清理我的脸。”语气中仍旧透露着小心翼翼，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强硬，也或许是因为自知的理亏。

随即，他见对面那人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并说道：

“不不不，你，你完全没想到吗？”他的语气也变得略微激动“且不说这河水并不干净，水里的细菌甚至可能让你伤口感染。你真的没想到吗？你看不见你眼前的不是你自家的脸盆或水池，这是一条河，属于公众的河，你怎么能用你的血、鼻涕、唾液...这些东西来污染大家的河呢？”

以他的习性，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其实并不是没想到，相反，他潜意识里一直十分清楚这一点，可他一直没把这当回事。况且就算他清楚的面对这点，也不会在意。他只需要解决自己当下的问题就好了。但或许是创伤让他变得谨慎而机敏，他敏感地意识到若真说自己没有意识到，这就默认了自己是一个毫无公德心且人品恶劣的人，这非但不利于他博取对方的同情，况且，就算让他发自真心的回答，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品德低下、性格恶劣的人。他只能暂时报以沉默。

这时，河边陆陆续续有其他人靠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个别人张嘴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向周围的人们公布：

“他想用这河水洗掉他脸上和手上的血。”

他连忙说道：

“我受伤了！”

可似乎这“澄清”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人瞥了他一眼，说道：“这个人低着头走路撞到了别人，伸手就推人家，结果被人家揍了几拳，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他还没来得及发言，就又有一个声音出现：

“是这么回事。”这声音闷声闷气，像一头壮硕的狗熊，大家随即见到声音的主人，的确拥有一副健壮的身材。

“是我干的，他撞到了我，然后还推我了一下。我必须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说着，微微耸了一下肩膀。

“就这么简单。”“狗熊”又补充道。

他眼看着这么多人，就连正主也现身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将早饭白酒给他带来的所有晕眩一扫而空。说道：

“各位，我承认。”他理了理嗓子“刚才撞到这位先生是因为我头脑有些晕眩而干出的蠢事。”他指向了自己血迹斑斑的脸“但是，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被痛揍一顿，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但我并没有想着报复。”人群里传来些许笑声，他并没有去理会。“事到如今，我只想用一些水洗去我脸上的血迹，以确保在稍后我回家的时候，我的妻子和孩子不会看到他们的丈夫和父亲以如此的姿态回家。”

最开始阻止他的那人又发声道：“所以说，我刚才提醒过你，不远处就有一间公厕，你去那儿是最好的选择。”

时隔了几分钟又遇到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

“首先，先生，那里与我家并不顺路，就是在与我家截然相反的路上，以我当下的情况，就算清洗后，也希望尽快回家找到医药箱处理一下伤口；其次，现在鲜血已经布满我足足半张脸了，怕是走到那里我可能会弄得满身都是....”

“得了，我刚才说那些都白说嘛？这条河是大家的，你总要为大家考虑一下。别拿你那肮脏的血去污染整条河流。”

关于这一点那人先前也说过，他微微一顿，又用他圆滚的肚皮发出浑厚的男低音说道：

“我要为我声明，我准备做的这种行为并无不可。第一，我的血并不会对这片河水有什么影响，我本人是健康的，我没有任何传染病或是慢性病，甚至可以说是拥有完完全全的健康。所以我的血也是健康的、无害的，就算落入河里也不会产生害处。第二，就这片河来讲，我的这点血完全是微不足道的。用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这种词语来形容我的血对于这条河的总量来说都是夸大其词的。如此稀少的比例更别说会对在座的各位有什么影响。当然，我看到了各位有些手中拿着的鱼竿，我在此向大家保证，就算我在这里清洗干净，也不会对这些河里的鱼和虾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也不会让它们变的有毒。如若不信，我可以事后第一时间吃一条来证明这件事情。第三，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的这种行为，也就是我的血有那么一丁点的危害，影响了河里的游鱼和虾，恰好又被某人吃掉，产生了那么一丁点足以忽略不计的影响，各位，我们都心知肚明，人，终有一死！我们吸的每一支烟、喝的每一杯酒、熬的每一次夜...这些东西都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伤害，甚至是肉眼可见的。但是为什么我们还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呢？当然，这完全是因为我们相同的结局，以及这些事情对我们的结局来说影响并算不上多大；第四，我可不可以直接无视各位，直接去做这件事呢？是完全可以的！哪怕你们想不通我刚才所说的那些问题，或真的认为我说的那些不足以解决你们心中的忧虑。我依然可以直接那么做，我并没有触犯什么严重的法律，最多是在道德上有些许缺失罢了。但我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与你们耐心的讲解我的原因。各位都是富有同情心之人，当下，你们的同胞遇到了难处，稍微给予他一些便利，这几乎对你们来说没有任何坏处！同胞们，我在此向你们请求，不，不是请求，是与你们平等的交流，向你们坦白我的原因以及想法，解答你们的顾虑。请你们相信我！”

他一边说着，用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找到里面自己几个月之前的体检报告。人群中有人是医生，医生要求他原地转上两圈、张大嘴巴伸出舌头、又摸了摸他的头和胸口，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向周围的人宣布了他身体健康的认定说明。

同时，他还走到了每个人身边，在他们耳朵旁边低语些什么，最后大家都微微点头，随后人群逐渐散去，有一些小孩子或是他们的家里人来找他们，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只是挥了挥手，说着“没事没事”，便带家人回去。

他在解决完了大部分人之后，跑到那个向他挥拳的那只“狗熊”面前。“狗熊”身材高大，接近两米，但双目透射出的目光却让人明白此人一定是个精明之人。他到“狗熊”面前，又说了一些与刚才相同的话，同时以一种虚心、知错、可怜、唯命是从的眼光注视着“狗熊”。透露出一种，只要你不许，我就绝不会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态度。

于是，“狗熊”也是若有所思，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当然，考虑到更多其他因素，也选择了默认，临走之前还对周围其他人说了一句：

“这是他自己的事，我可管不着。”

最后，他走到了阻拦他的那人身旁，露出一种难为情且含有歉意的微笑，试图表明自己别无他法，只好出此下策了。

他走到河边，慢慢蹲下来，捧起一抔水，向脸上扑去。同时心里得意地想：

“呵，事就是这么个事，最后还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