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年

01 年三十的宽心面

冬天的天气短地像男人的寸头，手一捋就到了头。尤其是腊月三十这一天过得更快，乡镇集市在这一天还有一个集可赶，乡亲们叫这样的集是混集子，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这天的集一霎就结束了，多是为腊月里盘年不周全专门准备的，上街的大都是半大小子，匆匆赶去买些炮，再给妈妈捎带些零碎子，日上三竿大都就回家，集市也就散了。下午三四点钟，人们就陆陆续续给自家的先人们上坟了，上坟以男人孩子为主，女人此时在干啥呢？在厨房案板上腾腾地擀宽心面着哩，鼓风机呼呼吹着，大铁锅里煮着下面的臊子汤，香味一进院就闻到了，让人不由的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抬眼向西望去，橘红色的太阳像极了一个大橘子，离山头还有不足一竹竿的距离了，乌黑羽毛大红冠子的公鸡仰起脖子扯起嗓子喊出够够购，大黄狗也把自己的破花碗踢的啪啪作响，看来都饿了。女人站在厨房门口喊：“吃饭了！”。一下子诺大个院落顿时生机勃勃了！

  那年月，电视还不太普及，在我有记忆起我家有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兰州产的，春风牌的，套一个红平绒掐白边儿的套套子，端坐在我家浅黄色的写字台靠墙的一角，活脱脱一个新媳妇模样，每次爸爸在晚上开电视时都笑呵呵地唱掀起你的盖头来~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话说那年的年三十，爸爸早早的把炕烧的热热的，炕上面的顶棚和整间房的墙都用新报纸重新糊过了，两面墙上贴着新年画儿，其中一张是爸爸的学生送的，满眼的日本樱花，粉扑扑地，画儿的右上角写着学生的祝福语，看着让人喜庆极了。再说炕上新换的席子，被褥拆洗过了，妈妈把压箱底的好床单也拿出来铺上了，炕上香喷喷暖烘烘别提有多舒服了。房子中间的地上生着一盆红旺旺的炭火，我和弟弟趴在炕上双手支着下巴边看电视边看爸爸煨炒茶，妈妈还在擀面，准备初一早上包饺子用，那年月的冬天好像很冷，妈妈说明天擀面会把面冻住的。只听我家的大门这时候此起彼伏了，邻居们三三两两来我家看电视了。男人们和爸爸煨茶喝，女人和小孩鞋一脱就上炕暖炕了，还一边脱鞋一边说我才洗的脚新换的干净袜子，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妈妈忙完了也暖到炕上和几个女人开始枴闲，声音盖住了电视声，我们孩子就不约而同的大声制止，女人们哈哈大笑一通也就不再吵了看是盯着荧光屏，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不知道那时候都看了些啥！留在我脑海的只是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还有那红红的炭火和浓香的炒茶味！

02 初一的饺子

     

那年的年
那年的年
那年的年

黎明时分，我被一阵炮竹声吵醒，机灵活泛的弟弟啥时候起来去放炮我竟全然不知，听见了放炮声我却知道新的一年第一天开始了。弟弟放完炮兮兮地吸着冷气几步跑进来跳上炕哧溜一声钻进被窝，冷不丁的把手伸进我的被窝摸我的脊背，我呀地大叫一声，急赤白咧地打骂弟弟，还没等我出手弟弟又哧溜一下钻到爸爸的被窝里去了，我干急没办法，妈妈笑，爸爸笑着责怪两声弟弟，我哼的一声翻过身去嘟囔一句重男轻女，他们都哈哈大笑，唯有我撅着嘴偷偷地乐。等我第二觉醒来睁眼一看大炕上只有我一个人了，当时的我竟有些许的恐慌，不由的扯着嗓门喊叫妈妈，连叫两声都不见妈妈答应，我感觉又叫爸爸也不见言喘，我吓坏了，急忙穿上棉袄棉裤跳下炕跑出去，只听鼓风机在响，妈妈在炒菜。我放下心来又折回去，仔仔细细穿上妈妈放在我枕边的新衣裤，新袜子，再穿上新鞋子，满怀欣喜站在穿衣镜前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俊俏的小模样，开心的五脏六腑都要沸腾了！我就这么崭新新地一脚一脚走到厨房门前叫声妈妈，妈妈回头看见我，也满眼的喜庆，上下打量我一番，口里说着嗯不错，巧燕她妈的手艺还是好，衣服很合身，大大地明年还能穿。我抿嘴一笑架势要给妈妈帮忙，妈妈一下制止了我怕我弄脏了新衣服，只安排我去摆放碗筷，我一边取筷子一边问爸爸干啥去了，妈妈说去接外婆了。哦，我家离外婆家很近，每年的年初一爸爸都会把我外婆接来和我们吃顿饭，至于弟弟不用问肯定是去邻居家显摆新衣服和邻居小男孩放炮玩去了。不多时饭菜上桌，家人聚齐了，爸爸端起第一杯酒恭恭敬敬地敬外婆，外婆的脸笑的只能像菊花了，接过酒杯就要喝，妈妈赶紧劝阻说你不能喝酒一喝就犯晕就要睡一天。外婆一把拉过妈妈的手说你别管，我女婿敬我的酒我一定要喝，话音刚落外婆一扬脖子吱溜一声一杯酒就下外婆的肚了。嘿嘿！真是老人小孩，没等饺子端上桌外婆就斜靠着被子睡着了，脸红红的，嘴角还挂着笑，真是童颜鹤发啊，每当这时候妈妈就免不了数落几句爸爸，爸爸只是呵呵呵地笑还说大过年的只要我姨姨高兴就好。就这样，外婆要睡到下午两三点才醒过来，醒来了还笑着问给我留下饺子了没。惹得我们全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我趁机取笑外婆每年不是到我家来过年而是来睡年的。听的外婆张着没牙的嘴笑着说谁叫你家的炕烧地热来，快给我下饺子去我要饿死了，又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03 拜年

初二一大早，爸爸骑着飞鸽自行车去给长辈们拜年去了。我和弟弟就给临近的亲戚邻居们拜年。说起拜年，小孩子最爱了，因为去拜年会得到些卷子钱，那年月大多给个五毛一块已很不错了，提着一把儿挂面一瓶水果罐头东家出西家进忙的不亦乐乎，大半天转下来糖滚水喝了不少，白糖水红糖水装了一肚子，饭却没吃上一顿，一进院就喊饿，妈妈笑话我们连一顿饭都没混下，一边说着就给我们下挂面去了。其实并不是亲朋邻居们毛气不给我们饭吃，实在是小孩子拜年那就好比是是点火哩，放下礼当，屁股担坐在人家炕边，主人端来半杯糖开水好不容易等水晾凉，几口喝下去，抬起屁股边向主人打招呼边掏礼当，主人极力挽留吃饭我们就是不停脚步，主人急忙一把抓住我们给我们的口袋塞钱，我们假意捂住口袋高声说着好了好了不要了我都大了，其实心里在说快给快给， 如此这般，终于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没人处偷偷拿出这家人给的钱看看，五毛，在意料之中，一块，就满心欢喜，心想着这家人还阔气，明年还来这家。一般到了下午五点一过，就不再去拜年了，当时想不明白，现在想想是不是觉着此时快到饭点了到人家里去有蹭饭之嫌吧，人的尊严面子是无论贫富贵贱的。到了傍晚时分，爸爸在大门外叮铃叮铃地打着车铃，我和弟弟争先恐后地去给爸爸开大门，等一家人又暖在热炕上看电视时，我和弟弟就把今天的所得全掏出来放在炕上比看谁的卷子钱多。爸爸就这时候就故意装出一副委屈样说唉我转了一天天子连一毛钱都没挣下，傻傻的我们竟同情起爸爸来争着要给爸爸分点钱，妈妈笑出了眼泪直叫我们瓜娃！

04 拜年的规矩

初三以前一定要给家中有去世亲人的人家拜完年，名曰交灵，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一般都是大人去的，到了这一家，是要上香磕头祭奠亡灵的。给长辈们拜年是也要家长出动的。再就是拿的礼当也很有说道。礼当的轻重和对方的身份有关，给长辈要拿三色礼，至少两样礼，还须配酒，一般关系或者平辈之间互拿的礼当相当即可。真正是体验了礼尚往来啊~如此繁复的工作自然由家中主妇来担当。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每年正月里一大早妈妈就站在我家当上坡大红色柜子前把酒啊罐头啊饼干啊点心啊挂面啊等等掂量来掂量去，最终给我们各个装好，还要把我们一一叫到跟前详细交代，我们的小嘴抿的紧紧的，用心地记住这一包礼当都分别是谁家的，那可是不能马虎的。呵呵，还是小时候听话啊·即使这样妈妈还是不放心，一等我们回家还要考问我们一番，我们也是不厌其烦地再一一汇报，竟无一错漏！遂皆大欢喜。就这样走街串巷好几天，亲戚终于走完了，长出一口气，如获重释。放心地等待正月十五的到来。

05 闹元宵

到了正月十五，年已过半，唯有一字方显正月十五的欢乐喜庆，那就是“闹”！虽说我泱泱大国各处风俗迥异，但在闹元宵节上大同小异。细数下来当以花灯彩灯为代表。哪一天，人们都涌进了城市，白天街上熙来攘往，摩肩擦踵。各乡镇，各单位组织排演的社火在这一天都在原来的体育场汇演，用宋丹丹的话说那叫一个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热闹非凡啊！那一天，我们早早起床，随便吃点东西，锁门闭户，全家出动赶去城里，白天转够了，下午不能回家，就借住在城中亲戚家。我记得每年的正月十五，是我们这一大家子欢聚的日子。中午十二点多齐聚莲湖公园，照张全家福。负责照相的人找来两把椅子，爷爷奶奶坐在正中间，两边或站或蹲我们几个孙女孙子，后排依次站着我的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和姑姑们。每次照相都要引来许多人驻足观望，眼里写满了羡慕。我们每一个人都笑呵呵地在大家的关注中努力展现自己最美的笑容，随着摄影师一声：“照了照了~~注意了·~好！”。美好的一瞬定格成永远温馨的回忆！

既然是闹元宵，那就是要人多，就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挤一挤，看一看。等到了晚上热闹的场景才真正把这种热闹推向了高潮，把年也推向了高潮！那时候的体育场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县人民的文化中心。那时候，还没有盘旋路，东河也还没有亮化。相对而言，窄窄的南街白天最繁华，路两边摆放着许多小吃摊，没一个摊子前都人满为患。记得我家一个亲戚当时在南街卖面皮，据她讲最好的一天竟收入百元左右！这极大地震撼了我。要知道那时候的一百元可不得了啊！我在更小的时候，见我家的房子破旧不堪，妈妈成天价为筹钱盖房子发愁，一天难见她笑脸。我就天天在心里念叨：“让我在路上捡一百块钱让爸爸妈妈用这一百块钱盖所新房子吧！”。呵呵，钱并没有捡到，房子却盖起来了，我的这一愿望也成了笑柄。再说这南街，白天热闹异常，晚上还要数体育场热闹了。记得那时候放烟花是在上城上，大概就在魁星楼附近吧。站在体育场，四下里一瞧，黑压压密麻麻尽是人啊！黑压压的人群都伸长脖子仰望上城。晚八点整，焰火晚会准时开始。随着咚的一声，礼花四溅，照亮半边天空，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上城广播站的大喇叭隐约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似乎在解说每一个烟花的名称并向人们送出美好祝福。人们似乎都忽略了如此甜美的声音，全神贯注欣赏礼花，唯有我对如此美妙的声音入了迷，心里羡慕极了，能发出如此甜美身音的肯定是位大美女吧，多么体面多么享受的好工作啊！焰火晚会大概持续一个小时结束。人们意犹未尽，慢慢散去。我们也紧拽父母的手缓步出了体育场，向亲戚家走去，有时候走着走着，爸爸突然来了兴致提议去看电影，我和弟弟高兴地一跃三丈。妈妈不情愿去，说是累了，其实是妈妈怕花钱，但也并不十分的阻挠我们，于是爸爸带着我们去看电影了。我的正月十五就这么快乐地度过。第二天回到家中，急忙写篇作文，每次都会被老师当做范文在教室里朗读，快乐的过程在洋洋自得中重温一遍，小小的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在小学校出了名。还因此挣过外快呢。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我们也在渐渐长大，回过头来想想，每一个不经意的今天都会成为明天的回忆，无论当时的今天是哭是笑，过了今天再想起都是滋润我们心田的甘露。年难过，年年过，过着过着我们长大了，不知何时起不爱过年怕过年了，还在十几岁时就不爱去拜年了，厌烦地不得了，常常气得妈妈长吁短叹，嘴里念叨着还是小时候听话。我们也一肚子委屈，拜什么拜，就那些东西你提来我提去的，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虚伪至极，可笑之极。最终我们忍受不了妈妈的唠叨，不情不愿地摔摔打打地去了，年，在那时起，变了味。现如今有了各自小家的我们，每到年关，每到了非拜年不可的情形下方才体会出了父母的作难，真是七尺门难开啊！每每当我为了过好年精打细算时，掂量礼当时就会想起当年的妈妈操碎的心，每当这时侯，我多想对妈妈说说我对于生活的理解和对她的理解。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斯人已驾鹤西去，我们早已阴阳两隔。忍痛写下那年的年，几多欢笑，几多忧伤，几多思念化作两行清泪以此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2012年二月初稿。2014年十月修改。2018年二月十七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