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舟说,“好像做了一个梦,想出门做点有意义的事,让自己的生活将要从此与众不同,然而胡乱跑了一通,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己丢了好多东西。”
晓晨觉得自己是周围人中过得最滋润的女人,她有一对已经在上小学可爱的的儿女,有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丈夫,虽然很多时候她很厌恶他的懦弱。他对任何人都好,属于老好人的类型。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想着这样的老好人不会出轨,不会有去外面沾油腥子,跟那种风趣幽默的男人相比,更安全。
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拥有一个可靠的男人吗?
他在街道办事处当一个处理文件的,工作清闲,当然是没有晓晨自己清闲的。她年轻的时候还在一家小的软件公司做过销售,曾经也算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但自从生了孩子,休整了一两年,整个人对于上班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想在家待着。也不是为了带孩子,孩子有婆婆帮着带着,她是通过怀孩子修养的这段时间,发现一件更让人愉快的事情——打麻将。
她以前看不起那些不上班整天闲在家里的女人的,那些女人除了做饭、带孩子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刻舟便是这样的女人,她是晓晨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了现在的男人,接着就是生小孩、带孩子,然后就是没日没夜的打麻将。
她以前也叫晓晨去玩,但晓晨实在是因为工作没有玩的时间,她每次拒绝刻舟的邀请时,刻舟就说,”不知道你那工作有啥意思?不就是卖东西嘛?女人啊,还是得靠男人养。”
刻舟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从来没有正经读过书,一有机会就去认识各路男士。她现在的老公是以前学校里认识的最老实的一个。跟晓晨老公在一个社区工作。
她也没想到刻舟最后找的会是这样一个男人。比她家男人还要实诚,什么事都听刻舟的。因为她们老公是同事,两个人又是好友,因此这几年来两家人关系都非常熟络。
晓晨坐月子的时候闷在家里无聊,刻舟就叫了她的那些麻友到晓晨家里来,摆了一桌麻将。刚开始她也没兴趣,就看着他们玩。看了几天,发现原来麻将也不复杂,能摸到一手好牌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让人兴奋。
来打麻将的不止是女人,也有男人。晓晨不太清楚他们的来历,反正都是刻舟的牌友圈子里的,可能刚开始只认识A,A又有一个爱打麻将的B朋友,于是带着B一起来玩,这样大家便都认识了。
晓晨对爱打麻将的男人没什么好感,他们大多数和她老公一样,普通得如同从同一个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衣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类似的。
这种想法对于男人来说是很刻薄的,换个角度,大多数女人何尝不是类似的?即使比较晓晨自己和刻舟,也是类似的,如同从同一个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裙子。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们都想要安全感,都不愿意过多的付出,只是晓晨还保留着一份让她自己有些存在感的工作,而刻舟彻底放弃工作,选择在麻将桌上显露自己的特长。
她们都在差不多的年纪找了差不多的男人,甚至连男人的工作都类似。
这样的生活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可靠的。虽然这样的男人可能工资不高,给不了她们想要的荣华富贵,但是适当的时候缩小自己的欲望,才是一个女人智慧的表现。
她们俩还在大学的时候,就交换过这个观念,并且互相认同,加以实践而找到了现在的老实的男人。
那些在牌桌上的男人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有一些无所事事的说话娘里娘气男人甚至让晓晨有些厌恶。
但是刻舟很喜欢和他们开玩笑,经常一遍打麻将,一边说一些露骨的话。
刻舟这个人很开朗,在学校的时候就这样,晓晨已经习惯了。只是有的时候她们的老公就在隔壁屋子里抽烟的时候,刻舟还大着嗓子和旁边的男人调情,麻将碰撞的声音并不能盖住她的娇媚的语气。
晓晨都替她感到难堪。
这几天新来了一个男人,气质比之前那些都要好些,虽说是来打麻将,却总是穿的整齐干净,天蓝色的棉麻衬衫搭配休闲裤,显得随意又帅气。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总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
“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来,但是老凯叫了我几次啦,不来也不好意思啦。”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这么说着,语气真诚地让人不得不认真地看着他有些帅气的脸,一边走神,一边琢磨着怎么会有人把客套的话说得这么真诚。他叫罗马。
那天打牌的时候刻舟特别兴奋,手气也好得很,不停自摸,还糊了好几次。她兴奋的时候总是爱眨巴着眼睛,用谄媚的笑和叹气摇头输的人聊天。那天输的最多的人就是罗马,他却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用好看的笑容回应刻舟。
细细的胡渣,温暖的笑容,让晓晨都忍不住心里打了个机灵。
罗马经常来玩,她们三个经常一桌。一来二往,晓晨大概也知道了罗马的底细了。他是自己当老板的,开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平时不忙的时候就爱打麻将。至今单身,还未婚娶。
刻舟很久没有在圈子里见过这样优质的男人,怎么还有这样有能力,长得好看,穿衣服品味好,对女人还这么体贴细致入微的男人呢?
晓晨想,要是十年之前就认识他就好了。
牌桌上刻舟仍旧爱和男人说一些露骨的话,但现在只对罗马说。
晓晨能不知道刻舟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惯例,晚上十二点才散会。有天散会后,外面有些起风,晓晨想起阳台的衣服没收,走到阳台,看到了不远处的罗马和刻舟的身影。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拥抱在一起,像是融化在了一起。
秋天的夜晚雾气比较重,晓晨快速地收了衣服关好阳台的玻璃拉门,拉上了窗帘。
回到房间的时候,男人已经睡着了,跟以往十年的大多数夜晚类似。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他睡觉的样子。
她的男人性格随和,不会轻易发怒。倒是她自己,性格急躁,经常发脾气,他总是笑呵呵地看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不是他的错,只要她说是,他就道歉。
这样的生活真是平淡得如白开水,对于有钱一点的家庭来说,至少你可以用钱来买一些快乐,比如一家人去国外旅行,或者去参加一些有意思的家庭聚会。但对于普通的挤在40平米,男人每个月拿着死工资的家庭来说,你只能将生活一口一口小啜,即使没有意义,你也得装作很有意思的样子。
晓晨有些犹豫。
刻舟和罗马的事要不要告诉她男人?她男人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按照晓晨的理解,平时老实巴交的人,一旦触怒了他的底线,往往会做出比看起来脾气不好的人更可怕的事。
但是这是他们家里的事,两家人关系再好,她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刻舟性格开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是每次她男人在场的时候,她仍旧和罗马说一些有些不着边的话。
刚开始其他人都很尴尬,但刻舟男人好像听不懂一样,仍旧微笑着坐在刻舟的左边。右边坐着的是罗马。
晓晨也想不明白,罗马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刻舟?她毕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年过三十了。虽然看起来的确风韵犹存。
如果连当事人自己都不在乎这件事,其他人何必操心?
大家这么想着,仍旧一有空就一起打麻将。男人们大多数还是正常朝九晚五去上班,除了罗马。他自己做老板,让人感觉时间总是非常随意。
最近晓晨明显感觉到刻舟和罗马有的越来越近,每次麻将结束,两个人就一起回去,有的时候俩个人一起来。还有几次,她叫他们打麻将,他们都推脱说有事来不了。
刻舟能有什么事?
连刻舟都不怎么来打麻将了,晓晨自觉没趣,又出去找了份和之前类似的销售工作。人一忙起来,就没有那么多功夫去关注那些有的没的。
有一天男人加班,晓晨安顿好两个小孩睡觉后,自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刻舟突然打电话来,一个多月没见,仍旧是清脆的声音,“晓晨!我又有了...”
晓晨听到这个消息就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刻舟和他男人最小的那个孩子是三年前出生的,怎么会又要一个?
“你们家负担这么重,再要一个行吗?”晓晨压低声音说,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生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两个小家伙。
“肚子里这个...是罗马的...”电话那头声音稍微也压低了,但似乎并不怕被第三个人听到。
她太了解刻舟了,当初她找了一个老实不怎么发脾气的男人是因为安全。也是如此,她不用担心经济上的难题,也不用过于担心男人在外拈花惹草,甚至不用担心自己的一些不当的行为会给她带来危险。
因为她男人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的。
“你打算怎么办?”晓晨觉得此次情况不同,任何人都是有底线的,一旦你跨出了这条线,就意味着危险。
“我也不知道...我想离婚,罗马真的不错,他真的爱我,什么都听我的,对我也好,经常跟我说一些有趣的事情。上个月还带我去了杭州旅游,和他在一起真的不错...”她说起来有些兴奋,像是以前大学她猎到猎物一般。
可是现在她是一个有丈夫,有两个小孩的三十岁的女人。怎么可能再次恋爱?何况,爱又是什么?一旦沉入家庭,牵涉到具体的家人、家事,爱就不是爱了。
“你真的想好了?”晓晨想提醒她,“对于罗马的情况你并不是非常清楚。”
“我觉得够清楚了呀,他的朋友跟我也认识好几年了,打了这么久麻将,大家都很了解啦。”
晓晨不知道还说什么。这种事情她是想都不敢想的,虽然她对于现在的生活也不甚满意,对自己的男人也还颇有挑剔的地方,但她没有可以改变所有的一切的勇气。
毕竟女人一旦上了年纪,有了孩子,结过婚,想要推到一切重来,再次幸福的几率几乎为零。
她只能佩服刻舟。
事情传的很快,平时一起打麻将的人都知道刻舟和罗马的事,自然,刻舟的老公也知道了。晓晨家里的那位也知道了。奇怪的是,刻舟男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表情和平日里并没什么两样,没有气愤,没有拍桌子,没有辱骂,甚至似乎连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什么样的男人可以做到这样?
晓晨问自己家里那位,“他怎么不生气?”
“你怎么知道他不生气?只是发生了这种事,怎么好在外人面前提?他很早之前就察觉刻舟有问题了,只是忍着没有显露出来。”晓晨男人平静的语气,跟平时他们讲晚上吃什么类似。
“刻舟要离婚,他也没办法。刻舟经常半夜里回来,又没跟你们打麻将。他早就有了离婚的心理准备。”男人说,“他只是在为刻舟担心,那个罗马看起来虽然很厉害的样子,但感觉不可靠。”
晓晨突然对面前这个和他结婚了七年的男人感到有些不一样,他们在想什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恨不得掐死对方吗?
一个周六的晚上,刻舟又吆喝了几个人一起到晓晨家里来打麻将。晚上十点多刻舟说有点事和罗马要先走了。
“晓晨啊,罗马不想要这个孩子,你说我怎么办...”刻舟带着哭腔打来电话。晓晨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她才刚刚睡着一会。
“为什么?你现在在哪里?”初秋的夜晚稍微带了些凉席,晓晨将薄棉被拉了拉,搭在肚子上。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罗马在车里。我太生气了,就跑下来了,他的话太让我生气了,我...啊——啊——”刻舟撕裂的惨叫从电话里传来。
“喂?喂?...”电话没人响应,只听到了刻舟的惨叫,以及男人怒骂的声音。
晓晨察觉到事情不对,赶紧叫醒熟睡的男人,给刻舟老公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刻舟男人来电话,“她出车祸了,恐怕要截肢...怎么会这样...”男人痛哭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晓晨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了罗马,他右手点着绷带,脸上还有血迹,面容疲惫,脸色里仍旧能看到惊恐的神色。
“我跟她在车里谈话,她生气了自己跑下车,还在那边打电话,我看太危险了,就下车去拉她回来,她不听我的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辆货车跑了过来...”罗马说话声音有些发颤,脸色乌青。
晓晨看到刻舟的时候她还在昏迷状态,白色棉被下右腿的部分空荡荡的,她不敢想象刻舟没有腿的样子,她都不敢揭开棉被看。
孩子也没有了。
晓晨不知道怎么安慰刻舟,这种事怎么去安慰好呢?一个人从正常的状态突然变得残缺,无论别人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有些苍白无力。
刻舟醒来后神情呆滞,一个劲流眼泪,脸色苍白,过一会儿又昏迷了。两个男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杵在病床的两边。
后来罗马自己也回家了,剩下刻舟男人在病房守着。
后来晓晨也去看了刻舟几次,虽然她们是好朋友,但是她们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境地,她甚至不知道怎么说鼓励刻舟积极面对的话。
罗马刚开始也来了几次,后来就没见他来过了。
刻舟说,“好像做了一个梦,想出门做点有意义的事,让自己的生活将要从此与众不同,然而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丢了好多东西。”
刻舟和他男人没有再提离婚的事。身体恢复了之后,她偶尔还是来晓晨家里打麻将,还是以前那些麻友,只是罗马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一个可靠的老实的丈夫,一条残缺的腿。
刻舟坐在桌子旁边的时候,她的笑容以及说话的语气跟以前别无二致,让大家都忘了她已经没了右腿,靠在她椅子旁边的两个拐杖才让人想起一段往事。
作者:暗号
系列:《地方生活片段》
据真实的故事改编,生活往往比戏剧更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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