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肮脏,每个灯火阑珊的转角都是人们偷情 的会场;
夜太善良,消费寂寞,将欲望与柔情捆绑,包庇一场场荒唐;
我于这夜中穿行,
留恋又慌张;
聪明的老狗和我一样,
闭了嘴巴,
守护着这奸情的案发现场。】
三伏天里的夜晚,即便是没有了太阳也还是闷热的厉害,方圆十里仿佛一口大的蒸笼笼罩着白虎村的夜晚,而白天留下的余热就是这蒸笼的能量来源,等待着糕点上笼屉。冲了个凉还来不及走出浴室,就又出了一身的汗,和着浸透了的睡衣黏黏的呼在身上,让人开始怀疑自己先前冲凉的意义何在。呼啸着的风扇像是热疯了一样拼命摆着头,然而除了地板上被吹起的碎头发可以证明它确实是有风吹出来的之外别无他物。这也是为什么晚饭过后,很少再有人愿意再外出活动。
“闺女……你表姐打来电话,说是要请你吃夜宵,你去不去?我电话还没挂……”本来已经打算熄灯睡觉,却听到从客厅传来老妈浑厚的喊声。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点半,想想外面又热的不行,就推辞了说太晚了下次吧。
然而过了有五分钟,客厅的白炽灯从门缝透进来,在门口的书架上映出一个剪影。
还是去吧,嗯……你姐半年都没见你,一定是……一定是想你了,对不对?去了和她……好好聊聊!
我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面前的人竟有些不知所措,视线在我和空荡的房间之间切换,两只握着的手还在纠结到底是谁在上面会显得更自然一点,就这样来回交错着,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为接下来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而担惊受怕,看得人都觉得两只手要摩擦出火花了。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总是语重心长的妈妈现在却吞吞吐吐的,而且还是对亲女儿说话……
但没容我多想,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是我接的。
“小姨,你吃饭了吗?妈妈说你不愿意来,但我想你了,小姨,我还给你点了你最喜欢的烤茄子……”电话那头小外甥稚嫩的声音像是一阵清流不容迟疑一股脑灌入耳朵,听得出丝丝惊喜却又夹杂着些许担忧,让我在一瞬间抛开了所有顾虑,毅然决然决定踩着30多度的深夜去会这场久别的情感宴。
露天的街边烧烤摊在昏黄的灯泡下依旧烟雾缭绕,烧烤架旁忙碌着的男人应该是老板,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几张低矮的方桌聚集了百无聊赖的夏夜里精力过于旺盛的男人女人,想着靠啤酒,炸串,聊天能使得闷热难耐的夜晚过得稍微快一点。
在烧烤摊还没坐足二十分钟,肚子就突然疼得厉害,迫不得已就被我姐开车送了回来。
农村的夜晚,虽然人要睡了,可知了、蟋蟀等各种虫子还醒着,窸窸窣窣的叫声让本来就闷热的夜不得一丝安宁。
我推了推生锈的大门,发现并没有上锁,就径直走了进去,家里的小狗听了动静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摇着尾巴在脚边汪汪的叫着直往我身上扑,像是盼着我回来很久了。
“妈!我回来了,你不知道气死我了,我真不该……”
话音没落就看见她出了堂屋,但却匆匆忙忙的,像是在观察来的是谁。走了几步可能看见了是我,于是又快步走了回去。这使得呆立在门旁的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也不说话,还这么着急,平常她都是我要径直走过来,让我进屋,她去锁门的。
不出一分钟她又出来了,张皇失措的言行让我的心有点惴惴不安:“电……电脑……嗯,电脑坏了,怎么……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我望着她走过来的方向,一瞬间恐慌袭满全身,不禁打了个寒颤。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明显感觉得到体内肾上腺素的狂飙。
韩寒曾说:“虚惊一场”这四个字是人世间最好的成语,比起什么兴高采烈,五彩缤纷,一帆风顺都要美好百倍。
我望着她走来的方向,忐忑又虔诚。忐忑是因为未知,虔诚则是渴望上帝的垂青,赐我有一场虚惊、恍然大悟。在她走到离我不到两米远的时候,突然一个影子,嗖一下,从西边那间屋出来路过堂屋穿进了我妈那间东屋,光着上半身,一件及膝宽松短裤,体态肥胖。
时间短到不足三秒,但透过漆黑的院子是足以看清光亮的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的。刹那间愤怒的火焰将所有的不安、恐惧燃烧殆尽,眼下被认为只会发生在恶俗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已经使我失去了理智,我像是真的勇士,决定了上前正视这淋漓的鲜血和惨淡的人生。
短短十几米的院子我却像是走了几百米那么遥远,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耳边是嗡嗡的声响和她一路的追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那是一种努力装作镇定和亲切却满口颤抖的声音,听上去做作、恶心……
我把手机放在餐桌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随机应变。然而身边她“亲切”的问候还是不绝于耳,容不得我有片刻思考。我不敢看她,不敢想象也不能接受一个四十几岁被岁月打磨的圆滑事故的女人此刻竟如此狼狈不堪,她的张皇失色,她的手足无措,她的惴惴不安竟这般容易让人心生怜悯。
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我像是相信了她的无助和惊慌,打算用最和平的手段解决眼下的一切争端。于是我侧了侧身,想要对门里面的人说些什么,但没想到她抢在了我开口之前向后退了两步,死死守住了身后房间的门。
如果说,上一分钟那个深影我还有理由说服自己只是被我误会了的饭后来串门的邻居的话,那这一秒她的举动则是狠狠删了我一个耳光,做人不可以太没有脑子。
我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熟悉了21年,却在一个夜晚变得陌生的女人:一头干枯的卷发垂在一米五几的肩膀上,胸前印有卡通图案的白色睡裙不知是不是因为着急而穿反了面,剩下缝纫的线条和模糊的图案裸露在外面,滑稽至极。
“你让他出来吧,大家以成年人的身份谈一谈!”一字一顿,我以最清楚的思路概括出了当下最理智的一句话,我能清楚的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像是空旷山谷里传出来的回响——冰冷、空洞。突然觉得世界太大,大到没有一个支点可以让我依靠,世界又太小,小到想见的不想见的都会遇到。
这时她一改刚刚谄媚、恐惧的嘴脸,竟理直气壮起来:既然你都知道了,没什么可谈的!
简单粗暴的回答霎时间将我所有的勇气、决心秒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委屈、难过。我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梦,眼前的这个人是梦中的一个坏人,为了挫败我不惜冒险化身成每一个我最亲近的人。我妈才不会为了身后那个没有胆量站出来的男人而这样待自己的女儿。
头顶的白炽灯散发出寒冷的光晕,我仿佛听得到空气中所有物体结冰的声音,衣柜再也打不开,饮水机再也倒不出水,就连天花板也因为难以忍受低温而裂开,空间开始坍缩,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突然间,我好羡慕那些精神分裂的病人,就像书中的比利,羡慕他可以分裂出另一个人代替自己承受难过。
吱的一声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的男人很显然已经利用空档穿了上衣,如果说那个油亮的大背头加上让人堪忧的发际线让他看起来像是小提琴演奏会上的艺术家,那上半身那件晃眼的白色开襟棉绸汗衫和裸露在外的啤酒肚则会让人瞬间醒悟,这应该是一个脑满肥肠,浑身沾染了酒肉臭的市井男人才对。
他像一个小丑局促不安,支支吾吾好像试图走上前向我解释什么……然而却被我妈抢了先,隔在我俩之间,像是拳击赛场上的裁判,想要用眼神告诉我:在她没有发出任何信号之前,我所有的私人行为都将是被禁止的。
那一刻的我仿佛明白了什么骨肉至亲、什么血浓于水、什么相亲相爱都在她遇见那个男人之后被置之度外了,只剩下这个有名无实的“家”和亲人。
而那个“抢先一步”也成了一粒种子,在我脑海中生根、发芽,出现在我每一个想要勇于发言、乐于助人的行动之前,成为我再也抹不掉的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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