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的瘦子，我养你啊

1.

抱着纸盒从公司出来那一刻，我知道我和这个地方此后就像两条相向而去的列车，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走了几步，我伸出一只手，把滑到鼻梁骨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回首，看到公司的招牌此时就像被放大了十倍的糖果，这种糖，对渴望甜食的小蚂蚁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但可惜，我已经吃够了。

我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往前走。天空如少女的眼睛，蓝盈盈、水汪汪的。太阳像一块刚刚烤熟的蛋挞，照在人身上又香又软。

果然现实和偶像剧剧情的差距比人和鬼的差距都大。失恋的时候不会有恰逢其时照应人物心情的雨，被炒鱿鱼、下岗也不会有恰到好处的风雪。有的只是这个世界不停息的忙碌和永远都挤不上的943路公交车。

我抱着箱子，在人群中像一条被压扁的苟延残喘前进的鱼，当我站定，却发现我的箱子不知在哪次拥挤中已经被扯破了一角，我把手指往上挪了挪盖住那个裂缝，就像盖住一条伤口。

车上吵吵嚷嚷的，像村里的广播站同时开了50个喇叭，我想拿出耳机隔绝这个世界，却发现自己不仅腾不出手，也找不到把它掏出的空间。

此时的我除了站着并且忍受这个嘈杂的世界，似乎别无选择。一路上就这样眼睛似睁非睁地熬过了这条从公司回家的路。

回到出租屋里，我把箱子放下，打开灯。桌上还躺着我早上喝剩的半碗粥和一块已经拆封并且有些发硬的面包。床前的鞋子一只像一个守卫的士兵静静地立着。而另一只则像吃了败仗的俘虏，侧卧在地上。被子散乱在床上，早已没有了温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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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太阳升起，我终于可以不用早起，不用挤该死的公交，不用加班加点改PPT，不用再忍受上司那驴一般的面孔了。

当然，也不会再有人给我发工资了。

我打开电话列表，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当把她从电话列表挪出的那一刻，我又迅速地按了返回键，算了，还是让她以为她的女儿此时正在上班吧。

2.

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搜索，正在犹豫不决时，屏幕上却赫然亮起了陈正的来电显示。

我接起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孩子，咋啦，为什么这么不开心？”陈正明明才比我大一岁，却总喜欢叫我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的？”我反问。

“因为你和我打电话从来不说喂，笨蛋！”

我沉默了几秒，没有接他的话。

“完了，你一定是遇上什么糟心事了，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我骂你你一定会骂回来的……”陈正在电话里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后面我的脑袋就像被抽空了一样，什么也没听清。只零星记得“一小时、开门”这几个不成句子的片段。

果然没多久我就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此刻站在门前的人正是陈正。我愣了半秒，然后握着门把手顺势将身体往后一退，陈正抬腿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把手里提的我根本分不清装的是什么东西的袋子放在我的餐桌后，就转身坐到了我的床上。

我回转身来看着他，他却刻意躲开我的眼睛，然后身子一歪一幅要躺下的姿势，我刚要叫住他，他却像突然获得了超能力，在我之前先停了下来。

接着他便拿起我的枕头，把带有裂缝的一面朝向我，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特有的嘲笑方式。

为了“报复”他，我把枕头朝他头上扔了过去，然后拽起被子要撵他走，然而他却像座山一样，不论我怎么推他，他都岿然不动。

最后我只好放弃，一下子瘫坐在床上。

我拿起枕头，抚着那条开了的口子说道:“我没钱换新的，我辞职了。”

陈正听到这话像是屁股突然着了火，蹭地站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我。我没有抬头，但我知道如果此时我肯看着他的眼睛的话，一定会被他眼里的怒气灼伤。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还有钱吃饭吗？”他率先打破沉默，连着质问了我三个问题。

“我算了一下我的余额，除了交房租水电，剩下的钱还够我生活一个月。只要我这个月能找到工作，就没什么问题。”我尽量平静地回答。

“一个月吃泡面吗？”陈正似乎更生气了。

“陈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心里的火似乎也被他带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火。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又没有什么亲人，加上现在又失业了，无依无靠的，要不你搬去我那儿住吧，”陈正的语气由质问变成商量。

“去你那儿住，开什么玩笑！”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怕我喜欢上你，还是怕自己喜欢上我？”

失业的瘦子，我养你啊

“你够了，陈正，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陈正收起了他放荡不羁的口吻，突然挪到我身边温柔地说:“反正你也知道我是开玩笑的，你有什么好怕的，去我那儿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能有个照应。”

我和陈正四目相对，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摸着我的头，说了一句令我永生难忘的话:因为你是我孩子，我是你爸爸……

说完陈正便“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最后把我床头擤鼻涕的卫生纸塞进他的口腔才勉强止住了这场世纪长笑。

3.

陈正止住笑声，房间也随之安静下来。我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起身走到了书桌前，慢慢打开了电脑。

陈正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转过身来把在某招聘网站上，对方公司发给我的面试邀请指给陈正并说道:“看到没？有的是公司等着挖掘我这个人才呢，你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陈正回了我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自以为很了解他的我很难猜透此时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晚上还要见一个客户。孩子，如果有事一定要打给我，我24小时为你开机。还有没钱吃饭了，也一定要联系我。虽然我赚的不是很多，但资助你这个失业的瘦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完，他又郑重地问了我一遍，听明白了吗。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捏了捏我有些发凉的脸蛋。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在他双脚刚要踏出房门时，却又突然返了回来。

他小声絮叨道:“算了，我还是不放心，明天晚上我要来监督你，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孩子，要是被我发现你不好好照顾自己，看我怎么替你爸妈收拾你。”

这次说完他的身影和声音才彻底从我的房间消失。

4.

我回到书桌前，把我写了一半的小说从电脑文档里打开，继续为故事的主人公制造美妙的奇遇。

失落的时候，文字是唯一可以给我依靠和希望的东西。虽然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多少次投稿被拒，也记不清这是多少次被嘲笑就这种水平还敢写小说了。

但我始终觉得文字并非天才的专利，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同样也有表达的欲望，文字作为工具，它就平等地属于每一个表达的个体。我爱文字，因为它可以让我编织人生的种种可能性。

我在电脑前敲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是有些乏了，回到床上刚要躺下，却突然听到支付宝的提示音。

我打开手机，发现余额里突然多了一万块，余额下面还附着五个字:照顾好自己。

转账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正。

我把钱转了回去，也回了五个字:是不是有病。

陈正不计较，但也不死心，他又转了一次，而且在消息里附了很长一段文字，大体意思是最近要出差，不能来看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

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先收下，等找到工作再还他，他才停止对我“信息”攻击。

我把他转给我的钱移到了一个不常用的银行卡里，想等哪天抽空再还给他。

之后我记好了明天要去面试的公司地址和联系电话，便熄灯要进入睡眠。

但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我不知道明天面试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到底该往那个方向走，身上没有存款，背后没有依靠。诺大的城市，却没有我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躲在被窝里我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打开手机发现对话框里写着:孩子，我想了想这几天还是不出差了吧，万一你需要我找不到我怎么办。你知道吗，为了你这个熊孩子，我这个做家长的真是操碎了心。

看着屏幕，我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陈正，都怪你，我的眼睛哭肿了，明天面试不好看，你要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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