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窝
弟弟有一对酒窝，挂在双颊，笑起来很好看。
她没有酒窝。
她也想拥有酒窝。
七月十五晚上，不知名的神入了她的梦。
“杀了你弟弟，剜下他的酒窝，你也能拥有酒窝了。”
她被吓醒了，神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清晰响亮。
那是亲弟弟啊，怎么能为了私欲伤害弟弟呢？
家里人并不欢迎她。
妈妈一不开心就打她，爸爸只在旁边静静地看，间接的默许了妈妈的行为。
弟弟也不欢迎她。
弟弟没有一点点预兆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她的新衣服上，那是远房表姐穿过的衣服，是她今年第一件新衣服。
她生气了，“你怎么这样？”
声音不大不小，弟弟却哭了。
“妈妈，姐姐骂我…”
妈妈闻声而来，抱起弟弟，反手推了她一把。
“你怎么回事？弟弟还那么小。”
“弟弟吐口水…”
“吐口水吐什么口水？就知道找借口，那么大人了，不知道让着你弟弟吗？”
“我…”
“怎么？怎么了？我说错你了？要顶嘴？你怎么回事？那么不听话，说你一句你顶一句，觉得自己了不起吗？”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静静地捏着衣角。
妈妈扔下一句“看见你就糟心”带着弟弟走了。
她看见弟弟趴在妈妈肩头笑，一对酒窝窝的好美丽，好不美丽。
“你想要酒窝吗？”
神的声音又响起，不大不小，萦绕在她耳边。
她用手擦着被吐了口水的地方，眼泪簌簌的流下来。
“你想要酒窝吗？”
“不想！”
“不想！我不想！”
她奋力擦着那块地方，一不小心，新衣服破了个洞。
她没有新衣服了。
她在这个家，努力放低自己的存在感，按时煮饭，快速吃完饭，跑去房间做作业，算好时间出来收拾碗筷，收拾厨房。
她努力做到最好，还是不能让家里人满意。
弟弟总是故意找她麻烦。
摔了一跤，说是她推的。
作业没做，说是她藏起来了。
剩了饭菜，正大光明的倒进她碗里，说是她剩的。
妈妈总是相信弟弟，就算看见了是弟弟的错，也当做看不见。
一切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一切都是她的错？
因为她是女孩吗？因为她没有酒窝吗？
她想拥有酒窝。
她听别人说起，妈妈生她的时候专门找人检测过她是男孩，可生下来她是女孩。妈妈坐在医院的床上想摔死她，被医生和护士拦了下来。
妈妈不认她，妈妈觉得她是个骗子，骗走了自己的男孩。
爸爸也不认她，爸爸只听妈妈的。
爸爸一直只是静静地看着，无动于衷等于默许。
她没有上户口，幸好这个年纪需要户口的情况不多。
她庆幸自己还能读书，她每天都很努力读书，希望自己长大后能逃离这个家。
逃离这个不爱她的家。
“家里没钱供你读书了，你辍学吧。”
妈妈的话猝不及防的打下来，打在她心上，给她小小的心一道重创。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弟弟不要读书啊？我和你爸爸累死累活，供两个人很累的啊。反正你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不如回家种地。”
“为什么？”
“你有毛病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妈妈骂了几句，走了。
“为什么连我读书的权利也要夺走？
明明看见你和爸爸斗地主，打麻将，六合彩大把大把的钱撒出去。
为什么不让我读书？”
她自言自语，没有人听见。
因为她是女孩子吗？因为她没有酒窝吗？
弟弟的酒窝真好看。
弟弟的什么都好看。
新衣服新书包新课本，全是新的。
好美丽，好不美丽。
“你想拥有酒窝吗？”
“不想…”
“你想拥有酒窝吗？”
“不…”
“你想拥有酒窝吗？”
“不…”
“杀了你弟弟，剜下他的酒窝，你也能拥有酒窝了。”
“那是弟弟啊…”
“杀了你弟弟，剜下他的酒窝，你也能拥有酒窝了。”
“我不想…”
“杀了你弟弟…”
她蹲在地上，手拼命捂住耳朵，不让那些话进入。
“不想！我不想！”
那些话还是一直回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心一狠，往墙上撞去，头破血流了，声音消失了。
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十年。
她一直想拥有酒窝，但是不敢想，怕那不知名的神又出现了。
她辍了学，但是慢慢的攒钱，一角一分的攒，她在攒自己的学费。
她看着弟弟慢慢长大，每一年都有新书，新书包。
她远远的观望，不敢上前。
弟弟被宠坏了，花钱如流水。
妈妈每次都会给，一大把一大把。妈妈不给，弟弟就偷。
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是她指示弟弟偷钱的。
这样，弟弟逃脱了，她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打。
爸爸妈妈和弟弟一起挥霍，使这个家日渐空洞，像个纸盒子，风一吹就破了。
“家里快没钱了，打算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养你那么多年，你也该给这个家做做贡献。”
“妈妈，我…”
“就隔壁村赵大娘的儿子吧。”
没有给她商量的机会，安排好了一切。
赵大娘的儿子今年四十岁了，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人人见了都躲着走。
“妈妈，我不想嫁。”
“这可没有你想不想，是必须，礼金我都收了。”
她没有再说话，走回了房间。
她要逃跑。
收拾好了行李，带着自己的积蓄，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了。
她以为自己干的天衣无缝，可是弟弟发现了她的举动，告了状。
全家人一起出动，找到了她。
妈妈拿着鞭子抽她。
“你个白眼狼！亏我养你那么多年！你居然逃跑？你跑啊！你跑到哪里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就该你一出生的时候摔死你！生下来就让我糟心！你跑啊！”
“妈妈！妈妈！我不跑了！我错了！我不跑了！”
混乱间她看见了弟弟，不可一世的站着，脸上一对酒窝好看的很。
她被打个半死，拖回了家。
“啪嗒。”
妈妈反锁了门。
她窝在角落，泪已经流尽了。
想着过几天就要嫁给四十岁的赵大娘的儿子，身子抖得厉害。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夺走我的一切？
因为我是女孩吗？因为我没有酒窝吗？
“你想拥有酒窝吗？”
不知名的神出现了，在她耳边绕来绕去，说着十年前的话语。
“杀了你弟弟，剜下他的酒窝，你也能拥有酒窝了。”
“你想拥有酒窝吗？”
“我想。”
“我想拥有酒窝。”
“杀了你弟弟，剜下他的酒窝，你也能拥有酒窝了。”
“杀了弟弟，剜下他的酒窝，我也能拥有酒窝了。”
她重复着神的话语，一遍又一遍，逐渐在心里坚定。
杀了弟弟，剜下他的酒窝，也能拥有酒窝了。
“你是谁？”
她像是醒悟，忽的问了这一句。
“我就是你啊。”
“你想拥有酒窝吗？”
“我想。”
“杀了你弟弟，剜下他的酒窝，你也能拥有酒窝了。”
“杀了弟弟，剜下他的酒窝，我也能拥有酒窝了。”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顾不得身上的伤，坚定着一个信念。
“多好，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都能拥有酒窝。”
她拍门。
“妈妈，我想通了，我嫁。我想在嫁之前给你们做最后一顿饭。”
妈妈答应了。
她在饭里放了很多安眠药。
“最好都死了吧。”
不分青红皂白打她的妈妈，冷眼旁观的爸爸，栽赃陷害的弟弟，想拥有酒窝的我，都死了吧。
她笑着端了菜，笑着吃饭，好开心，好不开心。
“妈妈，我想拥有酒窝。”
“你神经病啊？”
“杀了弟弟，剜下他的酒窝，我也能拥有酒窝了。”
她笑着，看着爸爸妈妈和弟弟倒下。
她摆弄出弟弟的酒窝，一对好看的酒窝，挂在谁的脸上谁好看。
她剜下弟弟的酒窝，用胶水粘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有一对酒窝，血淋淋的，好美丽，好不美丽。
她笑得疯狂，放了一把火，把这个所谓的家点着了。
熊熊大火吞噬了不分青红皂白打她的妈妈，吞噬了冷眼旁观的爸爸，吞噬了没有酒窝的弟弟。
吞噬了拥有酒窝的她。
“我也有酒窝了呢。”
她站在大火中，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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