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带着一包垃圾,乘电梯出门。旁边的阿姨突然伸过手来,在垃圾袋里翻弄,说,这里有很多个瓶子啊。我就把垃圾袋递过去,她取出来三个瓶子,有一个沾了不少污渍,她从挎着的布兜掏出一块抹布,细细擦了一遍。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她已经将三个瓶子收在布兜里。我出了楼栋,上班去了。
在我家的楼上楼下,这样的阿姨和大叔还有许多。他们都是回迁户,在这块土地盖起楼房以前,是密密匝匝的大杂院,祖上世辈生活于此。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几套房子,房租的价格很容易谈上去。但遇到有人拿着空瓶子,他们还是会顺手要过来,放进随身的布兜,像做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二)
我家的楼道一度停了三辆OFO,亮黄色的车子在略幽暗的空间里,分外扎眼。有一辆横在我家门口和邻居家之间,上面浮了不少灰,因为已经停放很久了。我没见有人将它们骑出去再骑回来,把车子推上楼的人,似乎一下失去了兴趣,只是需要这样一辆车镇守家门。某人摇着头对我说,这都是老人和小孩子做的,素质有点低。
有一天,一家三口和我们一起等电梯,小孩子和妈妈拌着嘴,爸爸在旁边微笑的看,很和乐融融的样子。爸爸手里推着一辆摩拜单车,电梯来了,他努努嘴,对娘俩说:你们先上,我坐能直达的电梯,这车子很好用啊。我和某人对视了一眼,无语。
(三)
我家的小区到处有狗和狗的排泄物,一堆狗在社区横冲直撞,主人们遇到了,彼此打个招呼,又出来遛狗了?我已经遛完了,你接着遛。我和某人抱着家里的狗下楼放风,一路上腿脚粘着狗的人,不断冲某人打招呼:你今天出来有点晚。某人一一回应,不时弯下腰叫着一些毛色不纯小狗的名字,拍拍人家的头。我说,哟,小狗社交做的不错嘛。某人不理我,怀里的狗扭头瞄了我一下,旺!
住的时间不短,同一层的人一直没认全。电梯里彼此相望,素昧平生。一道出来,原来是对门与隔壁。但电梯里抱狗的人,往往有些面熟,有的大叔年纪不小,但也不好意思互算辈分。彼此见到干脆直接打个招呼,我问一句,出去遛狗呐?他回一声,哎。
(四)
回迁的楼不隔风,左右上下谁家说话,白天半夜,顺着墙就能渗进来。楼下一层的男女,不知道哪一个窗,反正吵闹了两三年,半夜的时候尤其高一声低一声,我被吵得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听他们吵架内容,翻来覆去不成体系,只是比声高,比态度狠。有时感觉楼板要被掀翻了,心想终于可以现场直播夫妻火并,开心的不行。但俩人也并没有厮杀起来。有几天全无动静,我问某人,会不会拖皮箱子分批次扔出去了,要不咱去垃圾场翻翻。某人白我一眼,说,变态。
后来他们还是白天黑夜的吵,只是有时吵的间歇,有孩子的哭声响起。空气里慢慢只剩下一个哭声,万籁俱寂,像一次停战协定。
(五)
我家的楼下,挨着一窄长的绿化带,是一片老人活动区。本来是公众活动区,但老人把那里变成了老人活动区,就像凡是广场一定会被广场舞掉一样。老人们在公共的桌椅上打麻将,扎成一堆堆,人头攒动,是社区最热闹的地方。每次从那里过,都像走过一片静止的时间之流,那些干瘦的躯体摇摆着,晃的心头很难过,只想赶紧跑远。一个同楼的老太太,脸上起着大片的癣,单独走在路上,让人忍不住要低头。坐在一群老人里搓着麻将,左右睥睨的样子,竟说不出的融洽。
楼下的花圈时不时就会摆成一长排,见得多了,也不会出其不意。有时候是楼上的家属,头上扎着孝,在电梯里彼此递着烟,说老人80多了,是喜丧。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很放松,我也跟着放松下来,不觉得电梯可怕。
那老人活动区的面孔,每过一年都会换一些的,只是路过的人,不会知道。
(六)
有一天某人收拾了一堆旧衣物,对我说,拿下楼扔了去。我看着自己整理出来不打算要的杂志,厚厚的一摞,也在犯愁。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把衣服和杂志一起抱着,放在楼下垃圾桶的盖子上。隔墙的小学教室传来早读的声音,像是读论语。我放下杂志和衣物,走了。
中午时候,我回来。看到垃圾桶的盖子已经空空如也。于是微笑着上楼去,仿佛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虽然,很可能,那些东西都被扔进了垃圾桶,此刻正在开往城外的路上。
我只是想,这个乱糟糟的,到处是狗尿的,男女穿睡衣出门的,早上有人骑摩托放大悲咒,晚上夫妻吵架骂孩子的地方,更能让人感到自己是活跃着的社会动物,而不是冰冷水泥盒子里的人形盆栽。在行色匆匆的都市节奏里,有那么小小一段时间,能做旧似的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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