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吁
1
2006年，我在佛山打工，认识一个家伙脚有点跛，所以我们都叫他跛脚。
跛脚每次来我们的租房，除了抽他自已有的烟外，就是在角落里找出我们的白酒来喝。我们其他人不喝，他就和大老表喝。
喝酒期间，跛脚照例是不断地抽自己身上带有的廉价烟。烟雾把窄小的空间缭绕得有如电影里的烟雾剧。
跛脚走的时候，大概就是晚上11点钟以后了。他每回要走时照例还要跟大老表借个几块十几块的，当几天的烟酒钱。
跛脚第二次来的时候，或许是隔两三天或一周以后的事。
有一晚我和大老表两个人在家，跛脚又上来我们这找酒喝。
跛脚说：“今天回一趟家，妈的，来回车费又花了三四十块钱。再买一件衣服给儿子，就没钱了。”说着一边抽烟一边垂下眼皮，心事忡忡的样子。“现在我儿子两个老人自己带……”
“你老婆呢？”我问。
“老婆，什么老婆！都跟人跑了！人家现在吃香喝辣的，哪里还管你！”
“你们离婚了?”
“人都找不到，离什么婚啊？”他双手一摊，做出无奈的样子，“他妈的，她现在想要我儿子！所以不肯离婚！”
“妈的，这个女人！”他又说：“见我是个人的时候，百般地依赖；现在我穷了，就跟人跑了，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我生怕碰到他的痛处，但又有丝好奇，所以小心翼翼地问他。
“以前我在单位帮人家开小车嘛。”这次他眼没抬，也没换姿势，说：“有一天下雨，我开车去接副局长，副局长去赴一个饭局。那是个下雨的秋天，那里的秋天，山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
2
据跛脚说，原来那天他开车去接副局长，车开到半路的时候，见有一丽人儿站在雨中欣赏雨中的菊花，也不撑伞。
跛脚那时还没跛，叫陆乔生。陆乔生自然不由得看呆了，在以菊花为背景的雨中亭亭玉立着这么个丽人儿，他疑心自己是在江南的梦中！
他竟忘了差事，把车停在路边，打一把小伞走过去撑在丽人的头上。丽人回过头来，并不惊呀，只轻轻笑了笑，又转过头去，说：“在这种适宜的菊花雨氛围里，要是撑着伞就会走情调，不抒情了！”
“哦？”陆乔生很惊讶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在陆乔生的记忆中，只有在书上或电影里的那些才女诗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他疑心这女人是个作家或诗人。
“你，莫非是诗人吧，才会这么抒情……”陆乔生小心翼翼地说。
“哦，不！我没那种天赋，我只是个俗女而已。我叫菊花雨，因为名字的缘故，所以我喜欢菊花，也喜欢雨，要是在这种有菊花雨的季节，我就更喜欢了。”
陆乔生当然不相信会有姓菊名花雨的，但他不愿去破坏这种诗情画意的人文情调，所以没有道破。
陆乔生陪她欣赏了一会菊花，后面开车把她送回去。
打那以后他们就经常联系，陆乔生经常开单位的小车带她去玩。因为副局长是他舅舅的旧部下，对他格外关照。渐渐地两人就产生了所谓的爱情。
菊花雨本名谢菊芳，是有钱人家的千金。本来陆乔生是不应博得伊人芳心的，但陆乔生的家庭背景使她着迷，她父母非常同意这桩婚姻。
后来陆乔生利用舅舅的关系帮了谢菊芳不少忙，帮她爸爸开脱贿赂的罪名，帮她哥哥走出监狱，还用钱把她妈从死亡线上拽回来……
我去！这剧情怎么好像有点猪血狗血的？不过生活中多着的不都是这些猪血狗血的实情吗？擦！这社会好可怕，随便听个故事都这么猪血狗血，真心让人受不了！
跛脚说到这里，那迷醉的双眼就又重新闪光了，目光里竟弥漫着温柔的笑意。
我说跛脚你真贱啊，回忆过去你就犯贱！我都看得出来了，人家压根一开始就是故意设局让你钻好吗？
跛脚不答话，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又11点了，我要回去了，可能要挨罚二十块钱了，妈的！”他就一口气干光了酒，又跟大老表借15块钱，回去了。
3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的一个晚上，我一个人休假在家。跛脚又上来了，他说，我们下去喝酒，我请客。我看他似乎有心事，也就依了他，我向来是不会阻止伤心人借酒浇愁的。
于是我们下楼到小饭店炒了两碟菜，又到隔壁小超市要了一瓶高粱玉坐着慢慢喝。
看他边喝酒边唉声叹气，我说：“你老婆还是不肯回来吗？”
“现在她哪里会回来！回来我也不要她了。”
他夹了一口菜吃，再灌一大口酒，然后说：“妈的，她上星期又给我妈打电话，说要把我儿子带过去！妈的，这个女人，见我是个人的时候就依赖我，见我落难了就这样对我！”
“她是不是因为你爬不上位而离开你啊？”
“一方面也是，而且我又断腿了。”他说。
“你是怎么摔断腿的？”我们虽然一直叫他跛脚，但从来没问过他的脚是怎么跛的。
“我开车翻车了嘛。”
“翻车了你就回家了？”
“嗯。再说了，我这人胆小，做事不行。人家是愿意帮我们啊，可我是烂泥扶不上墙，有什么办法？我舅舅托人家让我在城里做城管，看哪些房子铺子盖到公路边上或是看不顺眼的就拆，我哪里敢？人家出门在外做点生意也不容易，就像我们打工一样，你说是不是？我怎么能去拆呢！所以人家说我不行，没办法。”
“你和你老婆也该说清楚了，该和好和好，该离婚离婚。像你们现在这样子，她自己在外面有了男人，却挡着你再婚的机会。”
“可是离婚她要带走我儿子啊，你说我怎么离？其实现在我也有个高中同学在这里，她也离了婚，我们感情也挺好的，她愿意跟我结婚，愿意陪我做各种疯狂的事。”
“做各种疯狂的事？是指换各种姿势吗？”我不正经地说。
跛脚醉着眼斜了我一眼。
“我也想，那个女人……妈的，算了，漂亮又怎么样？又不能当饭吃！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完又只顾喝酒。
我说：“你应该咨询一下律师。我认为，儿子是应该归你的。她不同意就法庭上见，到时她不离也由不得她了。像你们现在已没有夫妻之实，又卡着不让你再婚，怎么行。”
跛脚就像忽然想通了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连连地说：“还是作家才行……从来没人跟我这么说。作家，来，干杯！”我平时写稿投稿，他喜欢叫我作家。
4
那次喝酒后不久，跛脚就回家了。再次见到跛脚的时候，是2008年的早春了。
南国的早春，几乎整天飞着雨，中雨或微雨。
跛脚又一次请我喝酒。跛脚突然指着对面工厂门口的菊花说：“其实菊花是不吉祥的象征……”
“哦，那你把你家菊花扔掉了？”我很好奇。
“嗯……”他明白我说什么。
“那什么花才代表吉祥呢？”
“玫瑰啊！只要是玫瑰，红的或白的都是吉祥。”他有点神经质地说。
我真是哭笑不得。我说：“你有病啊，玫瑰是代表爱情的。”
“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认为菊花不吉祥，玫瑰才吉祥……反正我现在就是不喜欢菊花。”
原来跛脚回去后，就大喧特喧说要和谢菊芳离婚。谢菊芳这时也感觉到了陆乔生家庭背景的压力，所以很害怕。她就想，反正两个人都生孩子了，玩也玩够了，就回去吧，不能玩火自焚了。她于是特意在一个雨天里，不披带任何雨具地抱着两盆菊花回到陆乔生面前（这个有点像电影啊），泪流满面地说，自己真傻，不会珍惜温暖的家，希望陆乔生看在美好过去的份上，重新给她一个机会。
但脚跛不再买她的账，把她连人带菊推入雨中。跛脚说：“菊花雨不是过去的菊花雨，陆乔生也不是过去的陆乔生，现在我不爱菊花了，我爱的是玫瑰花。”
随着跛脚这样说，一个相貌平常却朴实端庄的女人从屋中走到跛脚身边来，双手抱着一束红艳的玫瑰，玫瑰花瓣上沾着水珠。
跛脚跟我说这一招他想了三天，终于想到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前任，不是只有她会浪漫！
“你说我是不是也挺有才的？”跛脚笑着问我。
可是我觉得他们这一出太刻意的了，反而显得俗气。我于是说：“一般有才吧。”
这个抱着玫瑰的女人就是跛脚说的他的高中同学，离过异的女人。反正我是觉得跛脚想出的这一出是挺二的，可这个女人竟也跟着他一起二，可见之前跛脚跟我说的她愿意陪他做各种疯狂的事是真的。
跛脚递过去一张离婚协议书和笔，对谢菊芳说：现在玫瑰花比菊花可爱，签完字后，你永远地走吧……不要让我们在法庭上见面……
5
不一会，跛脚又喝多了，然后他大着舌头给一个女的打电话。只听他说：“你，你睡了没有？啊？没有啊！嗯，我在跟作家喝酒……那你打摩的过来吧，打到员工村路口小饭店，我跟作家就在这里。”
跛脚挂了电话，我问：“是你现在的老婆？”
“嗯。”他说。“作家，我们把这瓶干了。”
十来分钟后，一个女的下了摩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个子比较矮小，相貌普通平常，要说端庄嘛，似乎不怎觉得，不过也还好了，至少我对她印象不坏。她一来眼睛就一直粘在跛脚身上，笑意深深。
跛脚向她介绍我，说：“这是作家。”
她就忙着点头，说：“你好！”
我说：“你好！”
跛脚又大着舌头说：“我今晚跟，跟作家喝酒，我很高兴。本来还想再喝的，可是你，你来了我就不喝了。”又转脸对我说：“可可以吧，作家？我我下次再来和你喝，好不好？”
我说：“行，没问题，你们先回去。”
女人代跛脚回答:“好，那我们先回去了。”
跛脚却对女人说：“我我现在不回去。我要去打一会台球，作家他不打台球，他他要回去写小说，以后要出书。你你陪我去。”
女人说：“好。”
跛脚说：“打两盘台球，我我还想去唱两首歌，你陪不陪我去？”他说的是在综合市场边上两元点一首歌那种，我们也经常去。
女人说：“好，陪。”她依然笑意深深，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令我暗暗称奇。跛脚说她愿意跟他做各种疯狂的事，这一刻我信了。
我想，即使跛脚说还想去做别的什么离谱的事，我估计她也是会点头答应，而且依然是笑意深深，没有一丝不耐烦的依顺样子吧。
跛脚叫女人去结账。结完账后他们跟我挥手再见，我跟他们挥手再见！
他们转身离去，看着搀扶跛脚的小小个子的女人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世界一片明亮温暖，仿如暖春已至，朝阳明媚……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一定都有不堪的一面，当那一面被不断放大的时候，别人看你的命运就会觉得很烂，都以为你的这一辈子完蛋了，事业无成，爱情无望。
可没想到有一天，你也能转山转水转运气，转来个真心的人的出现，即使你依旧事业无成，疯疯癫癫，她也愿意陪你一起无视整个世界的正常秩序，愿意陪你一路癫狂，让你原本阴霾连天的世界整个熠熠生辉！
那么，愿每个你都一样，即使命运再烂，也会有个真心的人出现陪你癫狂。到时候一定要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喝不完的酒让我带走，如果你实在没钱，也可以让我买单，只要你的故事足够打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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