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和妈妈通话，妈妈说“外公住院了，你给他打个电话吧。”听到消息的当下，手心不自觉地开始冒汗，追问具体情况，妈妈也说不清楚，只说第二天会到医院去。
挂掉电话立马在群里问姐姐妹妹们什么情况，没成想她们也不清楚，我反而是那个通风人。一边担心，一边讨伐舅舅办事不靠谱。不过会儿，妹妹说打过电话了，说无大碍，只是高血压还需要再观察两天。
第二天一早，在公司楼下给外公播去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是外婆的声音，听到是我，她叫了叫外公，接着又解释说刚打完针睡下了。知道只是老毛病，没有什么大问题以后，关心嘱托了几句，外婆就催促我赶紧去上班，不要耽误了，便挂了电话。
平时和老人家们联系的不多，只有在放假回家的时候会去看望，一起吃吃饭，聊聊天，逛逛外婆的菜园。之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至那天以后，却时常反思疏于联系，终究是不孝的。
外公出院的那天，给他打了电话，这次是外公接的，拉拉家常，寒暄几句以后，就要挂断，临挂断前外公说“谢谢你的关心哦，”我说这不是应该的吗，老人家说“哈哈应该的吗，那也是要谢谢你的。”
我们家的亲缘关系好像总是这样，若近若远，该有的空间都会留足，该有的客气总是存在，不是不亲，而是大家都会把握彼此之间的距离。以外公与我的关系而言既“在你是我的外孙女之前，你更是你自己。”爸爸妈妈也总说，人总归是要独立的，谁也不可能依靠谁一辈子。
妈妈说年轻时候的外公就是个烂好人，经常会带奇奇怪怪的人回家吃饭，其中多是衣衫褴褛的拾荒者，用妈妈的话说就是“捡破烂的”。那个年代的人，吃饱饭都是困难的，外公外婆工资也不多，但双职工家庭加上孩子不多（妈妈是老大，一共姊妹三人，在那个一家四五个孩子稀松平常的年代，算姊妹不多的），家里过得不富裕，但也勉强过得去，所以外公总是可怜这个，照顾那个，看到讨饭的老婆婆会带回家吃饭，看到赶路的路人会邀请回家喝茶。
最让妈妈无法忍受的是，外公几乎养了一个陌生人八年。妈妈说那是个年轻人，比妈妈他们年长不了几岁，当时顶多二十出头，靠修表为生，因为不是本地人，所以没有固定住所。外公不知道怎么地就和他十分投缘，也邀请他到家里做客，这一邀请就几乎住在了家里，而且一住住八年。妈妈说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悄然就走了，而且走后几十年来都没有过联系，至今也不知道下落。据说他是当年抗日战争来到中国的日本人生下的孩子，因为战争流连辗转意外走失。大约在中日友好条约以后，日本方面开始寻找流落在中国的遗孤，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了他，他也随即去了日本。这是妈妈依据模糊的回忆加上当时其他老人的口口相传而推测出的结局，几分真几分假，如今已难分辨。但他在外公家里住了八年却是既定的事实，尽管他为人斯文，但也不妨碍妈妈和小姨总看他不顺眼。
外公除了善心泛滥以外，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用妈妈的话说外公就是个走江湖的，会修手表、能吞灯泡，尽管只上过两年学，却写得一手好字，还自学了医书，是个小有名气的老中医，经常会有外市县的人慕名前来寻医问药。还略通《周易》，这次生病的时候总说自己马上要迎来大劫，如果能度过去就一切顺利，度不过去可能就交代在这了，弄得子女们都苦笑不得，怕他自己思虑过度。
小的时候外公总是给我们背各种诗词，还试图教我们了解中草药，给我们讲什么草对什么症，遗憾的是从子女辈到孙儿辈，没有一个人继承了他的衣钵，没有一个人从医。舅舅到是上过几年卫校，但是直到毕业都没把半点药理知识装到脑子里。外公多少是有些遗憾，但嘴上也总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知道儿孙指望不上以后，外公也带过几个学生，但终究也没有一个坚持下来，多是因为各种原由半途而废。
就如马尔克斯所说，人的衰老是从一次摔倒开始的，外公也不例外。一次意外滑倒以后，外公行动变得困难，牙齿也开始脱落，头发花白。行动受限的话痨外公，只能逮住每一个到家里小坐的人疯狂输出。年纪上去以后，老人家总爱重复说一些话，所以我们小一辈经常会选择逃出视线，避免单独相处。今年过年去外婆家，和外婆还有姐姐坐在院子里择菜，不大一会儿，外公走过来就开始和我聊《红楼》，这可真是惊了我，外公居然还读过红楼，更令人吃惊的是他随口就背出了《好了歌》并且一字不差，要想他只是个因为家庭关系被迫辍学，连小学文凭都没有的八旬老人。和我聊了红楼的情节，谈他的感想，真真是个宝藏。
外公还是个叛逆小子，明明有高血压，应当忌油腻按时吃药，但他总不愿意遵医嘱。在生病初期，他甚至拒绝西药，到后来拗不过子女们的强硬态度，不得不极不情愿地吃药。这次住院也和他不按时吃药离不开关系，外婆老在耳边念叨，但也总不管用。
生病了也不爱往医院跑，虽然每次住院都和医生护士们唠得火热，但没两天就还是念着要回家，这次也是一样，拗不过本人意愿，观察两天无大碍也就回家了。
外公是个平凡又可爱的老头，但在为人处世上却也有难能可贵的品质，他总说“外孙内孙都是我的孙，都是我的骄傲”，每年都坚持给我们压岁钱，今年过年的时候看我们在手机里抢红包抢得热闹，不会玩智能手机的他，就掏出现金来，让姐姐代发，说是让大家抢得开心。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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