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能顺产吗？
我有严重的顺产情结，接近病态的偏执。生头胎的时候，顺风顺水的孕期让我对自己顺产阿宝拥有满满的信心。然而，事与愿违，最后我连阵痛都没经历，就因为羊水过少直接拉去剖。事发突然，没有心理准备，我在月子里就抑郁了。只要一看到身边软软糯糯需要我照顾的小生命，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总觉得没能顺产对不住阿宝。因为情绪不好，出院后身体恢复得慢----不停地出虚汗，胀奶、胃疼、感冒、腰酸……身体极度虚弱，吃一顿饭要躺十几次才能吃完，更别说随心所欲地照顾孩子了。躺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种无助，直到现在我都不愿意去回忆。
我还有严重的二胎情结。有了阿宝，我很享受“妈妈”这个角色。孩子能带给我无法取代的快乐，我常跟宝爸幻想再有个宝宝的情形。其间我还想了不少不靠谱的办法，什么假离婚、辞职偷生等等，都被理智的宝爸否了。
2014年1月17日，宁波的二胎政策放开了，我却犹豫了。因为工作正在一个重要的节点，我想等跃上新台阶再生宝宝。几个月后，宝爸和我统一了意见：其它的都是身外之物，年纪已经够大了，抓紧时间吧，哪怕是不要工作都可以。
想明白的当月就怀上了。当验孕棒的两道红线亮起，我的心田也透进了一丝光亮-----这次我能顺产吗？
孕期的努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四处打探，可以确定整个宁波不会给我试产的机会，因为目前宁波的妇产医院不具备条件。对我这样的高龄产妇而言，要实现剖后顺，需要找一个值得信赖的、有处理突发险情能力的医院。
我继续努力，一有空就上网查资料找病例，掌握各种数据，对比着自己的实际情况，分析顺产的机率，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过。我要做一个既能保证我和孩子的安全，又能实现顺产愿望的方案。当我最终有了明确的目标和行动步骤，我发现，这个愿望靠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实现不了，需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某天饭间，我把已经成形的方案告诉宝爸，宝爸反应强烈，在饭桌上就把我批评地狗血喷头：“你就作（zuō）吧！你当年平平安安地生下阿宝，已经很圆满了。你看现在的她这么健康，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你不整出点事儿来不甘心是吧？到上海去生，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生前和生完之后你怎么办？这些细节你考虑过没有？”宝爸少有这么恶劣的态度，我一时适应不了，又加上怀孕的人特别脆弱，我当着阿宝的面，眼泪不停地流。
生孩子这事儿非同小可，不是一件可以蛮干的事。得不到宝爸的支持，一切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不露声色地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时不时说说剖后顺成功的例子、说点上海一妇婴的业绩、聊点VBAC团队带头人周医生的趣事儿。最初，他的抵触情绪非常浓，我聊这些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我推荐给他的文章，他扭头不看。不过，我相信“铁杵磨成针”的古话，继续给他洗脑，听得多了，他对我剖后顺想法的反感程度没有那么强烈了，开始回应我的话题，也能耐着性子听我给他念点文章了。
那段时间我一边做他的思想工作，一边继续学习产科知识，一边联系上海的医院。虽然我有坚强的意志，但这并不是一件单凭意志就能完成的事，要考虑的综合因素太多了。虽然我在宝爸面前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但私底下，我常思量——“我这样去冒险，安全系数到底有多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洗脑的力度一点没减，宝爸的态度转变了。偶尔会问问我，“与上海联系的怎么样？”“在哪个孕周跟医生见面？”“需要注意些什么？”
转眼孕24周，宝爸和阿宝陪我一起去上海做产前评估。周医生把剖后顺的风险向我说明，最坏的结果是子宫破裂，机率是1/200。我头胎手术相当成功，没有术后并发症，这些都是我剖后顺的有利条件，不过，身高和年龄会导致我的失败机率大。加强锻炼和控制体重会促进我成功。
评估结果好似注入我体内的强心针，使我整个孕期充满了动力。
险象丛生
我绝对是个孩子迷。虽然孕期有各种不适，我依然享受着每一天，孕期出现的那些险情，最终都一个个排除了。也许是我的“一根筋”让宝爸无奈、也许是我的执着把宝爸感动了（他从未见过我这么坚定的想做一件事）。总之，当初认为我异想天开的宝爸，变成了我的铁杆支持者。为了方便我产前检查和产后出院回家，宝爸升级了座驾，36周后的产检由宝爸专程护送。
预产期前一周那次众所周知的诈胡，将我要去上海生产的计划公布于众。宝爸戏言：“如果你到上海还生不出来，你将变成千古笑谈，你会不会更抑郁？”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认真地想过了，经过这般努力，找了最靠谱的医院和医生仍然无法顺产，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还有什么可抑郁的？天意如此，我该认命啊。懂我的人，不会笑我。不懂我的，笑我何妨？
预产期那天，早上四点多我和宝爸悄悄地起床，吻别仍在睡梦中的阿宝，带上待产包起程去上海。一路上，我呼呼大睡，宝爸靠着两杯咖啡，铆足了劲儿直奔上海，早上七点多安全到达。
B超显示孩子2800多克，不大。只是宫颈还没有完全消失，周医生让我住院催产。其实我希望自然临产，但我知道，过期妊娠危险系数成倍增加，所以不敢盲目坚持。我远道而来，是因为充分信任这位医生，只要是她做的决定，我都会遵从。周医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临出门，她追加一句：“孩子大小合适，你没问题的，成功机率很大。”她真是个高情商的医生，一句话把我的不甘心、不自信一扫而光。
中午时分，我住进了病房，做常规检查。晚上六点多去产房放置促宫颈成熟球囊，同行的还有两位孕妇。一位是年轻初产，一位四十来岁，肚子里是足月试管婴儿。跟着护士来到产房，里面灯火通明，一二十名医生护士热火朝天的忙。我们仨先在待产室里等了五分钟，这么短时间我仍被吓出一身冷汗。三间待产室人满为患，有躺的、有坐的、还有到处走的。有呻吟的、有大哭的、还有给老公打电话骂娘的。这生孩子到底有多难受？到底是什么滋味啊？
我们仨依次放好球囊回到病房里，我十几分钟就开始疼了。熬了三个多小时，越疼越厉害。护士告诉我如果有十分钟一次的规律宫缩就赶紧告诉她们。十二点多的时候我的宫缩已经很规律了，我狂喜地跑去告诉护士。因为我是疤痕子宫，护士不敢怠慢，赶紧给待产室打电话要求那边接收我，于是我被护送至待产室观察。
戏剧性的是，躺到待产室的床上，宫缩竟然变弱了。到了凌晨两点，一点都不疼了。伴随着产妇们的呼吸声、尖叫声，我竟然睡到早上六点多。一觉醒来，肚子没啥反应，我心情很沮丧，这说明球囊没用啊。
当班医生来查房，帮我取出了球囊，并通知我今天先挂一天催产素。绑着胎心监护仪的我，躺在床上挂催产素。第一袋催产素在我身上没起什么作用，微弱的宫缩带来的疼痛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我还有心情欣赏身边上演的产妇百态。昨晚跟我一起放球囊的两位孕妇，进展比我快，一早二人都进行了人工破膜，都正式进入第一产程，年轻的那位疼得受不了，哭得一塌糊涂，一个劲儿打电话给她老公，说，“不生了，我哪知道生孩子这么疼，我不想生了！”年长的那位忍耐力虽然不错，但产程开始竟然并发了高血压、低血糖，前景不容乐观。
下午两点多，年轻的那位进了产房，年长的产程停滞在开三指阶段。而没啥感觉的我，继续挂第二袋催产素。
我的心越来越沉，因为第二袋催产素仍然没效果。下午五点，接班的医生内检后对我说：“你到现在宫口未开，宫颈条件也不好。”我战战兢兢地问：“我还有希望顺产吗？”她眼也不眨地回答：“顺产？危险啊，宫口再不开就剖了吧，干嘛一定要顺产啊。”我没有向她解释什么，被她这么一说，我都绝望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内检完，医生命令护士拔掉我的针，观察一个半小时。这时没人打扰我，我面朝墙壁，眼泪叭叭叭地往下掉。催产是条不归路，一旦催产失败，只有剖的份了。哭了很久，又怕回病房被宝爸看出来，给他徒增压力，在回病房前，我把悲伤生生地咽了下去。
晚上六点半，一位胖胖的医生来通知我回病房，临走，她说：“你争取明天生好，因为明天周健当班，祝你好运。”我暗自思忖：“难道以她的眼光来看，我明天有顺产的希望？”到底什么情况，怎么每个医生都说得不一样啊！
心情复杂地回到病房，气闷得难受。明知道按规定不允许离开医院，我仍然拉上宝爸趁护士不注意，溜出门。
刚找了个地方吃饭，电话铃响起，是阿宝打来的。她用稚嫩的声音对我嘘寒问暖，我所谓的坚强此刻全都崩溃了——宝爸不遗余力地陪我到上海折腾，阿宝也很懂事的留在家里（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父母都不在身边。）家人用满腔的爱支持着我的任性，此刻我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了却顺产情结
次日早上我刚醒来，查房的医生已经来到了病房，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周医生的声音，呀，真是她值班啊，看到她我踏实多了。周医生给我内检，说宫颈还是有点长，条件一般。她扭头对随从护士说：“654床宫颈未完全成熟，今天一早人工破膜。”
等周医生查完房，我又单独去找她：“要不要再等几天，等宫颈自然成熟？”周医生笑眯眯地对我说：“没关系啦，今天破膜就可以生掉了，你放心吧。”临走，她还俏皮地弹了一下我的大肚皮说：“宝宝总呆在里面也不会好啊。”好，我听医生的。我深吸一口气，对宝爸说：“祝福我吧，我现在就上战场。”
人工破膜太轻松，远比不上放置球囊来的痛苦。只是破膜等于失去自由，不能下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我安心地躺着，感受着一股股带着体温的羊水缓缓地流出来，静待爱宝发动。
10：30 第一次宫缩
11：00周医生来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有宫缩但不强烈。周医生说，“没关系，不着急，慢慢来。”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半小时。
中午吃完病号饭，我有点着急了，在心里对爱宝说：“宝贝，我们要一起努力发动了，妈妈需要你的帮助，你加油！”我不是唯心主义者，但这种巧合很难解释，爱宝似乎明白我的心，宫缩马上强烈了。
13：00强烈的宫缩变得规律（10分钟/次），疼的程度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每次疼痛来了，我就深呼吸，心里喊着“宝贝，加油，再努力一点。”
13：30宫缩变为6分钟一次。
14：00宫缩疼痛直压肛门，程度加深了。
14：30此时的宫缩，一次比一次难忍。3分钟一次，我用深呼吸来缓解。怕自己生的时候没力气，我想利用疼痛间隙吃点东西，没想到宝爸买了一个世界上最难吃的面包，（前面两个好吃的我早就吃掉了，没想到余下的这个竟然是奇葩）又硬又咸（我喜欢吃甜），我咬也咬不动，这还叫面包吗？我嘴巴很渴，却不敢喝水，因为强宫缩来临后，我无法躺着小便，又因为怕插导尿管疼，没让护士给我导尿。我是多么怕疼的一个人啊！
15：15内检开半指，我狂喜，终于进入第一产程！心里想：“争取今天晚上生出来，不要拖到后半夜。”
16：03内检开一指。
16：29巨痛来了！一两分钟一次，几乎没有空隙。宫缩来时，呼吸节奏全乱了，疼痛从下腹部发散出来，辐射到整个下半身，双腿不停地抖，身上的病号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我一声不吭，蜷缩在床上，忍！心里记着我妈妈的话：“疼到受不了，就是真正要生的时候。”
16：53 周医生亲自来内检，摸了半天，惊讶的说：“我怎么摸不到你的宫颈（产程进展之快是她没预料到的）？”然后，我听到了最美妙的声音：“已经开了六七指，上无痛进产房。”周医生高兴地对我说：“现在可以去生了！”我当时已经疼得没了表情，只是“哦”了一声。心想：怪不得我已经无法忍受了，这开指的节奏也忒快了！
17：30上完无痛的我，在产房见到了宝爸。
无痛对我的效果是催眠，疼痛并未被削弱。疼的间隙我竟然能睡着，还做梦。宝爸说当时我特别跩，在产床上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事实是-----我又疼又困又累又饿又渴，哪还有劲儿看他？
周医生来到产房，让护士给我导尿，以便胎头再下降一些。天知道我竟然憋了这么多尿，我那时已经感觉不到憋尿了。心里登时很害怕，估计以后也很难正确感知尿意了（不幸言中）。导完尿，她看我实在疲惫，便吩咐助产士让我休息20分钟。在这段时间里，宝爸给我喂面包、喂水。还是那个硬面包，我努力去咬，也只能咬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放在嘴里嚼不烂，还得靠水冲下喉咙。
宫缩还在继续，宝爸深知我怕疼，我是一个平时连口热粥都喝不下的人。他说：“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吧。”产床上的我已经神魔附体，再不是原来怕疼的我。------“我不喊，我能忍，我怕孩子缺氧。”
休息过后，医生护士都来了。男医生，很专业的样子。说话中气十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他给我示范怎么用力，精准到位，我一学就会。原来生孩子是个力气活，摆好了姿势用力就是了。医生护士助产士，还有观战的周医生一起给我喊号子助阵。他们教我宫缩来了用长力，我用力的时候，耳边是他们“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的号子声，他们的气息比我的长力还要长。太给力了，这哪是生孩子，这是拔河比赛。
孩子露头发了，男医生高兴了，叫宝爸过来看。我想制止都来不及了，勇敢的宝爸真的站起来看了，令人佩服的是，他竟然没有晕倒。尽管他没晕，我还是把他晕血的事实说了出来。这事儿传到了周医生的耳朵里，此时正在产房外忙其他事的周医生赶紧跑过来看宝爸，关切又幽默地说：“你没事儿吧？没晕吧？我们这儿抢救男士的经验可没那么足啊！”哈哈，宝爸威武，关键时刻不掉链子。
看到宝宝头发，离成功顺产更近了一步。男医生把手放在我肚子上说：“接下来用力的方向是宫缩来临把我的手从肚子上顶起来。”这太简单了，我高中的时候练气息，能把肚子上的厚厚的《英汉大字典》高高顶起来，没想到二十年前练习的胸腹联合呼吸法竟然生孩子也能用上。
男医生对我的用力表示非常满意，此时大家都在关注孩子的心跳，有那么一刻，孩子心跳慢了，医生护士助产士都急了，叫我抓住宫缩机会拼命用力。我咬紧牙关、闭眼憋气、凝神用力，感觉浑身的青筋都快崩断了。
现场气氛更High了，四五个医护人员围着我喊号子鼓劲。此时最忙碌的是宝爸。宫缩来临时，他要辅助助产士，猛捏我的奶头以便增加宫缩强度。而宫缩停止后，他又要手拿红牛给我喂吃喂喝。
我当时嗓子已经冒烟了，甚少喝饮料的我，对那瓶清爽甘甜的红牛情有独钟，只要一递上来，我就猛喝。喝完清清嗓子便埋怨宝爸，嫌他捏奶头捏得不够用力。这还是那个极度怕疼的我吗？那时无论我和医生怎么叫宝爸用力，心慈手软的他始终没能达到医生示范的用力程度。
后来的几次PUSH非常给力，没几下孩子就出来了，顺产、无侧切。时间是2015年1月29日19：01。护士拎宝宝一称，有3285克，比B超结果重了一斤。我竟然这么轻松地把六斤半多的孩子生出来了，我一直以为她只有五斤多。
有人说生孩子的瞬间特别爽，就像拉出了千年大便。我想说我完全没有感觉，我的精力全用在了PUSH上，没想到她这么轻松的出来了，我愣了一下，接下来是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我和宝爸都没问孩子的性别，因为大家都说我要生男孩儿，我也说服自己要接受现实。当听到医生说是美眉的时候，我和宝爸对视一眼，惊呆了！真的吗？我家真要变成招商银行啦，哈哈哈哈哈……
后记：
一起放球囊的两位产妇，年轻的那位顺产成功，年长的那位因为第一产程并发高血压，拉去剖了。
剖腹产者有诸多顺产禁忌，幸运的是，我一个也没有。非常感谢一妇婴的周医生，没有周医生的专业指导及量身定做的生产方案，无论如何，我都没有顺产的可能。
另外，我孕期没少操劳，一直处于高强度，每天合计都有十公里的步行运动量。这些为我顺利开指及整个生产过程的体能保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因为宝爸晕血，让他陪产的事我纠结了好久。最终我们还是选择共同迎接宝宝出生。我是个特别怕疼的人，宝爸是个弄破手指都会晕的人。我们却在疼痛与血的战场上，拥有了超能量，整个过程我一声没吭，而宝爸，目睹血肉模糊的现场竟然能保持淡定从容。这场超越自我共患难的经历令我们终生难忘，也是我们一辈子的财富。我们都很怀念那段为梦想努力的日子。
我觉得一生中非做不可的事没几件，要尊重自己内心的渴望，有梦想就该全力以赴。如此，成功了会有凤凰涅槃的快感，而失败了，也能有死而无憾的洒脱。
（照片摄于2015年3月29日，产后6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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