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肯德基遇见的那位老太，眼镜歪斜戴着，善目慈眉。时值严冬，老人里外三四层衣没穿规整，有点像半个乞丐。
当时我转外场，早发现她在门旁宣传牌后面守株待兔。好几次把收拾到的纸屑绕道转交到她手上。老人很害羞，忙道谢。来肯德基拾荒的老人有几个，我总能感受到明亮灯光下他们的面容里镶嵌着的渴望。那晚不忙，我试着接近老人，跟她搭话。
老人说早几年她常来肯德基捡拾东西，店里的经理其实不允许，这几年身子骨不行久不来了，这些天又来是因为冬天家里实在太冷，这里面有空调很暖和。
老人的手有裂开的口子，看她戴着眼镜我想象她年轻时捧着书细读的样子，而那一刻在我面前的她沟壑爬满整张脸，头发微散。老人还算健谈，或者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件事需要一吐为快，我一问老人大概生活情况，她便说她有个儿子，老伴以前是铁路工人，去世之后她就靠着这点关系领点钱，媳妇儿怪很厉害，不许儿子给她钱，她独自留守在一间漏雨的屋里，低保太少只能靠自己出来拾点。
老人跟我讲到南京，她说她年轻时候在那里做护工。我想那该是多么年轻貌美的护工。
说这些话的途中，经理出来一次发现了老人，忙道垃圾不许收走，还叮嘱我肯德基这些垃圾都是要回收的不能少。我跟老太在门侧攀谈还吸引过来另一位老太，她带着关切怜悯，卡在嗓子眼的鸡肉卷汉堡包或者奥尔良烤翅的香味一定还在口腔弥漫，老人跟自己的同龄痛诉自己的艰难，富太太无限感慨道：嗯，你就多捡点，没事的。
我不敢在老人身边逗留太久，想想还是继续默默走，老人后来还是拉下脸走到各个垃圾桶翻找还在无客的餐桌旁动手，只是这样的举动已经足够用尽她微薄的颜面，不到两个回合她又缩回到角落，似乎探头张望才能把尊严捂藏。每次转外场我都在游神，眼睛瞟过一张张蠕动着的满足的脸，一桌桌剩下的腿翅各色饮料和塑料盒子。在那个场合，看见世间百态。
我甚至想过问老人的地址，最后也只是想想，我知道这样的老人很多，我知道我的能力在这儿我连自己还无法保全。
开始我想到“赡养”这个词，“赡”字带着钱，好像养个老人就得舍钱，很多人的择偶条件也加上了父母有养老保险这一条。
我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只看赡养老人的赡，而想不到人间亲情的善。
对待未来的自己是不是都该超现实一点？不过当传统孝道竭尽全力的时候，我们亲爱的政府就该做出实事保证老有所养有所依，只是在不公平的现状下，中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郎咸平说的“藏富于民”，我怕待我老时都未必能实现。
另有一位大爷，他从不捡纸屑，只来吃顾客剩下的东西，会挑个位子，摊开报纸一心一意看，不惧任何有色眼光。我注意到的报纸有市场文化报。历史时事风云人物老头都关注。他穿着整洁，皮鞋干净，高个子，不贪心，吃饱就走。有次我一声不响把差不多满瓶的中杯可乐放他桌上，后来再递给他一瓶他忙说谢谢谢谢吃饱了吃饱了。老头多半傍晚来，有次我注意到他的行走路线是从旁边的家得利直接杀过来，遛完超市再来开封菜暖胃歇脚充电倒也不错。吃完剩食他总会把纸屑主动投进垃圾箱。我跟他的对话只有他说的那句谢谢谢谢吃饱了吃饱了。他从不知道的是，每次路过他身旁，我都会凝聚双目看他正关注着的纸张。
在洋快餐做兼职不长的时日里，他们是最让我回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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