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柴扉

作者: 手杖哥 | 来源:发表于2023-03-31 00:14 被阅读0次

    乡村没有围墙,乡村和土地浑然一体。村落却有柴扉,像一只看门的忠犬,守护着农家院落,不被外来人侵扰。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些柴扉,彻底地从乡村生活里消失了。如今,农家的院门换成精工制作的木门、铁门,柴扉和它所归属的时代一起隐匿了。

    柴扉,比木板门的历史要久远得多,更不要说铁门了。我不喜欢木板门,因为它把内和外截然分开了;柴扉,更像一个装饰,上面很多缝隙,让院外田园的气息透过来。“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城郭休过识者稀,哀猿啼处有柴扉”从这样的句子里,还能浮想起那一道道朴拙的门。

    有一次看画展,看到一幅名叫柴扉的画作。素雅的画纸上,几根木棍,几条浓黑的线条,就像无心似的依靠在一起,甚至有些歪三扭四。柴扉不大,余下的留白足够多。参观者走到这里,驻足良久,想必在用无限的遐想填补那些空白。

    柴扉,是草木孕育的乡村物件。将树木的枝干横七竖八编织成网,钉上铁钉,站起来就是一道门。这道门,有两条或者多条腿。木棍之间并不是等距离的,颜色深浅不一,长短不齐,貌似随意,让人看着却很惬意。

    组成这道门的棍棍棒棒,初从树木身上锯下时还是有生命的,如果叫它枝干也是不错的。我见过刚做好的柴扉,遇到雨天,沾地的木头吸收了雨水,竟然发出了新芽,吐出了新叶。可是,时候久了,它们鲜活的体征就消失了,被风干了,僵硬干裂成了棍棒。

    长者为棍,短者为棒,并排站在一起。总有三五根棍棍冒出头来,像手指;棍棒们并排站在一起,把颀长挺直的一两根颜值高些的木材几乎掩盖了,朴实,笨拙。它们把守在门口,像同一对爹妈生下的几个小兄弟……

    柴扉与乡村生活融合在一起,让人禁不住会去想起那些时候。在乡村的过道上,落叶不用清扫,连枝条也不用管。如果是晴天就好,蓝天白云映衬下的乡村小路上,脱落的枝叶,或枯黄,或灰暗,夹杂着红红绿绿的叶子,色彩缤纷。村子里的大道小路多数裸露着淡黄的土。进村或者接近家门的路面,时常覆盖着小麦的秸秆、枯黄的草叶,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其他草木的残片。人的装运和风的裹挟,让脱落植株的生命音符,堆积在地上。

    我时常把夹杂其间的树枝捡起来,拿在手上,坐在门口,看纹理,摸表皮,观察曲直,想象枯荣。还用它挑逗搬家的蚂蚁。这些枝条,就像一个个存在感非常微茫的线索,将我的目光引向道路两旁伫立多年的大树。深秋时节,那些枝条干枯、破损,已经从一个伟岸的形象里脱落,降格为无依无傍的柴禾。

    这些树枝,从哪些树上掉落下来的呢?无非是杨树、槐树、榆树或者枣树。这些树种是中国的北部,最忠实的守望者。杨树枝直挺、发白,中间均匀分布着关节一样的突起,像是结绳记事的线头,记录了时间的长度。槐树枝和枣树枝,发黑,密布着鳞片一样的褶皱,挂着刺。它们可能因为分别生长槐花和红枣的缘故,能奉献甘甜的花果,就骄傲地竖立利刺。榆树枝,很干净,没有特别的样貌,像文雅的秀士,很恬淡,有与世无争的品格。

    细小的枝干马上要沦为炭灰,可能被填进炉灶,可能只是被弃置在房前屋后,然后被土地接纳,滋养新一辈草木的繁荣。人们习惯丢弃,遗忘,对它们全然不放在心上。有人歌颂花朵,毕竟得益于她们姹紫嫣红的宣传。枝干是得不到这样待遇的,它甚至得不到绿叶的待遇,人们也称颂绿叶,说它“化作春泥更护花”,只有这些小小的枝干是被人冷落的。可是它似乎也不屑,很欣然地领受了自己的命运。

    当树木长大成材,总有慧眼独具的一家之主投来端详的目光。这些较为粗壮的枝干并不总受人冷落,也有机会得到重用。每逢有新的庄户落成,这些枝干就有了机会换一种活法。新房的主人有一件事必须做,就是用木棍和枝条编一个院门。在农村,人们有时既是裁缝,又是木匠,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的。在我的故乡邯郸将这个门叫“扎落的”,从发音上是这样叫,字却无从查考,姑且选用这几个字。柴扉,从字面上看得清楚,是由木柴构筑起来的一道门。而“扎落的”似乎更强调了制作的过程,这种门的落成由枝干、柳条编扎而成。

    大型机械开进了田野,摩托汽车驶进了村子,青壮年农民奔赴大城市务工……不知道从哪一时刻,柴扉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时候,烧火做饭还是最普通不过的。或许,弃置的柴扉被拆解为木棍、木棒,恢复了真身,还原了本相,而后为农家人的一顿饭添了一把旺盛的烈火。

    还有一种可能。在河北南部的年俗中,有这样一个仪式性的习俗,叫“烤杂病”,以篝火狂欢的方式,宣告旧年的离去、新年的到来。“烤杂病”固定在农历大年十六的晚上。夜色里,人们把一些可燃的废旧物品,像破损的凳子、陈旧的书报、用秃的扫把等,堆在大门外。左邻右舍大家齐动手,纷纷贡献破旧的物什,聚拢到一处,用一把干燥的秸秆引燃。等火势大起来,火苗升起到一米多高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孩子们起头,有说有笑的大人们也排着队,轮流从这火焰的上头跃过去,象征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熊熊燃烧的烈火映红了周围的人群,照亮了黝黑的乡村。我经常想,那些柴扉,是不是就是从这样的场合,走向了消亡。燃烧的柴扉,劈啪作响,这时间的物证任由火焰吞噬。柴扉,如同大地上的一季落叶草木,带着它的古典诗意,就此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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