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的柴扉

作者: 蒙山樵夫下山来 | 来源:发表于2018-03-15 19:42 被阅读0次

    文/蒙山樵夫

    篱笆院墙,柴门半掩,这是我少时的农家小院。

    我家的小院与邻居仅一篱笆相隔。这篱笆能隔开鸡猪鹅鸭,没有阻隔人的来往。乡邻之间,鸡飞过篱笆,犬交相而吠,物互通有无,人日日往来,畜禽也时时相访。大人们隔篱笆聊天,小孩子相与游戏。大门是柴扉,以竹竿、铁丝、树枝编成,这柴扉很少关闭,多是半掩。因为,这本不是隔人的门。

    我家所在的地方,原本就乱石丛生,不适宜耕种。父亲与邻居们在这片石凸起的地方,采石填壕,大家自带干粮,自发组织,在这无人看好的石岭,用各种锤头,用各种钢镐、钢钎,用自己的龟裂的手,用自己对新生活的梦想,凿石而平地,历时两年而有余,平整出一块平地。开挖出的石头造屋之地基,我们老家造屋窗户石以下皆石块垒成,窗户石以上以黄黏土夯筑,抡起铁锨,黄土扔到墙上,抡起大木板,打得土墙山响,这夯筑的土墙冬暖夏凉,特别结实。村里的百年老屋都是这样夯筑而成,安然百年而无恙,至今还供乡人们居住。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大家勠力同心,就一家家造房子,房子造成了,大家就搬进来,于是,这一片乱石荒地,成了我们的家园。

    这家园是大家共建的,谁家的房子不浸透乡邻们的汗水。说是别门异姓,那情却如手足同胞。父亲常说:千金置亲,万金置邻,这邻里之间,都是亲人。大人们是亲兄弟,小孩子是好朋友。连邻居家的小狗也经常来串门,娘就像喂邻家的孩子一样,给那小狗扔块熟地瓜,小狗高兴地叼回家,给主人报喜去了。我们小孩子之间,都睡在邻家。我的西邻女孩多,西邻家的弟弟一直跟我们哥几个睡觉,后街一位表哥在我们家一直睡到结婚前一天晚上。不仅是睡在这里,遇上好吃的,谁也不客气,跟大家一块吃饭,反正就是一个碗、一双筷子、一个煎饼。我们那时的孩子,能吃百家饭,能睡十家床。

    在农耕时代,大家靠天吃饭,一家的人力是不够的,乡邻之间,家伙什共用,田里的活互相帮工,当然这大锅的饭也一块吃。遇到包一次水饺,刚出锅,娘敬过天地之后,就先捞一碗隔篱笆墙送到邻家。邻家煮一锅白面条也是捞一大碗送过来,虽是两家人各有锅灶,可是都能吃上对方的好饭食。遇上红白喜事,邻居们老早就过来,带着锅碗瓢盆,带着鸡鸭菜蔬,带着帮工,没有谁组织,就自发而来。遇到两口子拌个嘴吵个仗,就跑到邻家诉苦,哭一阵说一阵,接着就破涕而笑,最后还得回家该做饭做饭,该喂孩子喂孩子。

    我们家的柴扉为邻家的孩子们半掩。大人们起早贪黑地里忙活,孩子们放学回家,这半掩的门扉,让见不到父母的孩子有个回家的门。回到家饿了就自己找点吃的,小羊小猪饿了,还可以喂一把青草,还可以自己烧一壶开水,烧一锅粥,让干活的大人,回家有一口热饭。这穷人家的孩子,也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学会了照顾爹娘,也跟着爹娘学会了收留邻家的伙伴。

    我们的柴扉为东邻西舍们半掩。邻居们都知道我们家的铁锨、镢头在哪放,我们水缸有没有水,我们家绳索有多长,我们家母猪奶羊几时下崽。这柴扉本不是门,即使有小狗旺旺,但是对邻居从不狂吠,因为,这邻居家真的就像一家人。

    我们家柴扉为讨饭的苦人们半掩。我们小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挎着小篮子,拖一打狗棍,挨门挨户要吃的。娘说,这都是闹水灾闹旱灾闹蝗灾,不是闹灾谁出来讨饭呀!于是,家里没人的时候,就在大门口放几片地瓜干,放一块煎饼,让讨饭的人别空着手,院子的水缸上放一个水瓢,真口渴的人,可以舀几瓢水解渴。有一年来了一讨饭的人,口渴的厉害,娘就说,再口渴也得耐着性子,娘把暖瓶的开水到进水瓢,放到水缸降温,给来人喝。娘说,天热灌一肚子凉水不解渴,还造病啊!来人临走时往往就是一口一个大娘连连道谢。

    我的乡人们都知道施恩,也知道感恩报恩。50年前,我们村有位李姓乡邻,过浚河到县医院给家人取药,等再回到浚河边的时候,河水暴涨,家里病人急等用药。情急而大哭,幸遇好心人救助渡河。这李姓乡邻寻找恩人50多年,终于在自己80多岁高龄找到了当年的恩人,当他带着儿孙将一面“好人一生平安”的锦旗送给也已经年迈的恩人时,老泪纵横,总算在人生暮年了却一生的心愿。

    我的父亲母亲,我的邻里乡亲,在艰难的日子守望相助,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克服难关。虽说住的石头黄土垒成的黑乎乎茅草房,可是,心里豁达敞亮。日子虽然艰辛,可是乡邻们有难相帮有活互助,在这艰难的日子里,大家抱团取暖,感受彼此心的温暖。

    我们的家园,没有楼堂瓦舍,没有高门大院,没有石狮子把门的气派,没有节日的张灯结彩。我们只有半掩的门扉,邻里的温情,相助的温暖,在严寒里一个火盆喝茶、聊天,以邻为亲,大家生活在亲人的关爱里。

    多少年过后,我的乡村已经没有了篱笆墙,没有了柴扉,代之而起的是青砖红瓦的房子,是红砖垒成的院墙,是黑油漆刷过的大门,邻里之间有了院墙。但这并没有阻挡邻里之间的相助相亲。这乡村的乡亲仍在承继着祖辈们相亲互助的基因。

    等我走进城里,成了城里人,吃上了“皇粮”。我们住进了楼房,这楼房有点像水泥垒成的城堡,我们住进来,四周是坚固的墙,这墙也阻隔了邻居彼此的心。每到夜晚,常常以警觉的心关照每一次敲门。邻里之间,互不认识不知姓啥名谁,早已没有了小时候在老家的那样邻里相亲了。

    城里的门紧锁着,有一颗警觉的心,邻里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而我的老家的柴扉,是半掩的门扉,是邻里之间彼此的亲近。

    睡里梦里,我还是向往我老家的那茅草房,那半掩的柴扉……

    (写于2018年3月15日,农历戊戌年正月廿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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