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老是觉得生活中好像缺少了一点啥,到底少点啥,谁又说不清道不明。终于有一天,村里的人突然觉悟:“恁长时间咋没见过槐根?”大家相约一起去小黑屋看槐根,才发现槐根已经死了很多天了,尸体已经发臭,且滋养了很多肥壮的活物……
村长连忙向乡民政打报告,民政所长掏出50元钱,为难的说:“他又不是五保,又不是军烈属,国家的钱虽多,都是有用处的。我捐50吧。”村长骂了声“日鬼!”扭头回来了。就发动大家兑钱,总算把槐根埋了。
槐根命很硬,像他的名字一样扎壮。母亲刚生下他不久,就闹饥荒,河草、树皮被村里人吃光,后来有人竟吃观音土。父母都饿死,他竟奇迹般活下来。说他活下来是奇迹一点不过分,那时村头乱尸岗,天天扔满死尸,能活下来的都是大命的。小槐根端着一只破碗,磨锥一样挪跶到门前,大娘、婶子的任啥也不喊,啥话也不吭,就呆呆的在门框上一倚。谁见了都分一口吃的给他。一个小孩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竟然活下来,因此,槐根有一个官称:“小官孩”。
麻子槐根几岁的时候出天花,槐根就躺在生产队牛屋院草屋里等死。四五天过去,没死,且麻疹都结痂了,只是落下一脸麻子。从此,人又称“麻子槐根”。
槐根后来长大,竟然出落成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只是脑子迟钝,说话木讷。生产队在海子沿给他筑了一间土墙屋,开始靠挣工分养活自己。
一回公社拖拉机来给生产队犁地,犁的是红芋茬,翻出很多落秧的红芋,许多村民去捡。槐根也在其中,但不同的是人家跟在拖拉机后面捡,他却跑在前面,一下子被拖拉机碾在轮下……所有人都吓坏了,以为这下槐根是铁人也给碾碎了。结果出乎意料之外,他只蹭破点皮。爬起来,打打身上的土,继续捡红芋。从此落下了“铁人槐根”的绰号。
槐根大了,有人张罗着为槐根介绍对象,槐根坚决不同意。媒人问槐根为啥,槐根说:“要媳妇弄啥,又不管吃。”大家就把鼻子笑叉。槐根又有了一个外号:“憨子槐根”。
麻子槐根后来包产到户,槐根也分了一份地,他三下五除二把地弄好,就帮别人家干活,随叫随到,谁叫都到,不惜力,不藏奸。村人就乐意管他一顿饭。村里的几户老年人,割砍庄稼、拉粪、扎煤球等重活也让他承包了。大家又管他叫“官差”。
再后来,村里的年轻人都兴出外打工,槐根也随人去。在一个南方城市搞建筑,挑水、和泥,槐根一个人包揽了,供应几十个人干活不误事。大伙都送他外号“神驴”。
后来一次上脚手架,结果从二层失脚掉下来,闷声不响好一阵子,连鼻息都没有了,大家都以为这次槐根死定了。结果他又反命过来,哼哼的呻吟着,啥事也没有似的起来去干活。
那次打工回来,槐根死活再不出去。大家问他咋回事,他说:“外边的人孬种,不管饱,还不给工钱。”
村人又习惯了有槐根的日子,槐根到哪里哪有就有笑声。大家爱打趣槐根。槐根一过来,有人就望着槐根的脸打哈哈:“哟呵,光腚坐簸箕里了?”槐根嘿嘿笑:“说的啥,你才光腚坐簸箕里了。”大伙就一场哄笑。有时槐根说了吊板话,大家也不生气,顶多说一句:“爬你嫂子那头睡去吧。”槐根总是回敬:“你爬我嫂子那头睡去吧。”大家就又笑一回作罢。
村里人把槐根当活宝,却不让外村人欺负他。早年,乡里唱大戏,槐根撵着看,如痴如醉。一回夜场,槐根尿急,又舍不得戏台上的精彩,就近解决,一边还扭着头看戏。不料,呲了旁边一位姑娘一鞋。姑娘是外村的,不认识槐根,尖叫:“抓流氓。”同村的青年就揪住槐根一顿好揍。小村人有人认出挨打的是槐根,就吼一嗓子:“槐根挨打了!”小村看戏的男女老少都一下子围拢来,拉的拉,打的打,把槐根解救出来。那一场群架打的比戏台上更精彩,把观众都吸引过来。
这一架让槐根出了名。事后人们纷纷打问:“这人是谁,让小村人为他拼命?”有人回答:“听说是他们庄上的一个‘小官孩’。”又问:“啥是‘小官孩’?”答:“不知道。”从此,外村人再也不敢轻易惹槐根。
麻子槐根槐根日见老了,很多活做不来了,大家有了活也不再指靠他了。闲下来,村头二嫂开的小超市,成了他的老下处。
小超市是个人场,闲暇的时候,村人在这里聊天、打牌,消磨时光。有时候,几个牌友上了瘾,打牌打到深夜。槐根不会打牌,也不看牌,只在牌场栽嘴瞌睡。
二嫂几回摇醒他说他:“你个槐根,也不打牌,也不看牌,睡觉回家睡多好。”槐根惺忪的问:“打完了?”抬眼看见大家还在热火朝天的打着,头就一耷拉,继续打起呼噜。二嫂摇头:“这老头,真怪。”以后就不再喊他,随他了。
不久,突然不见了槐根,谁曾想到他会没有了呢?
在出殡那天,二嫂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在槐根小黑屋里满处翻找,找到一只小塑料瓶,高举着咋呼:“找着了,找着了,前一段时间,槐根在我那里买了一瓶‘甲胺磷’,我以为他要给庄稼打药,谁知他……你们看,现在这瓶子是空的!”
全村人就纳闷:这个槐根,多少次死都没有死掉,有啥想不开,要走这一步呢?突然觉得应该为槐根做些什么的,结果没机会了,亏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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