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又过了五年,我猝不及防地在华东地区见到文承夕。
彼时我正抱着几束干了的满天星出地铁站,他恰乘电梯下去。大约是发现我盯着他的目光,所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1
湖南高考竞争太过激烈,于是我妈将我的学籍迁到了贵州。她陪我在位于校内的新家住了几天才返湘。我当时初次体会到离家的雀跃,并未在意她频繁地转身与回头,只敷衍地跟她说“到了给我打电话”,后来也就忘了问她的欲言又止。
其实我多少有点明白,她把我送到贵州,并不是为了我的升学。我了解她,对她而言,考试、礼貌、技能,她都不在乎。她对我唯一的要求,是快乐地活着。
第一周的摸底考试,我成绩靠后。偶尔听到嘲弄,“呵呵呵呵,不是谣传湖南人会读书么?”
那次我盯着文承夕的名字看了很久,他位于榜首,神采奕奕的照片也贴在光荣榜上。
我突然很想让妈妈看看,我也可以成绩很好。
2
班主任是我妈同学,所以安排文承夕坐我旁边,大意也是好好帮帮这位远道而来规避高考的姑娘。
但文承夕也许怕我超过他,跟我讲题的逻辑简直是在飙火箭,假如一道题一共六个步骤,他会先跟我说巴拉巴拉对不对(第一步);然后再说巴拉巴拉就完了(第六步)。
我常恨不得一个白眼翻个筋斗云给他看。
他也往往是隐忍不发微不可察地抿抿嘴。大概也没见过我这么笨的吧。
那些女生明明自己喜欢文承夕不好意思说,偏偏要恶意传播我喜欢他。“朝夕晨暮啊,绝配的名字呢。”
文承夕往往不说话。我担心他生气,以后讲题直接省去第一步,只能辩解说文承夕喜欢成绩好的姑娘。
但从这以后,他拒绝给其他人讲题。
3
高一下学期,天气燥的很。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我在书里发现最新上映的《山楂树之恋》电影票。我狐疑地扫了眼周围同学的目光,发现根本没人关注我是不是打开了书。我立马给我妈发QQ,说好像有男生看上我了。
我妈说,难得还能有人看上你,穿条好看的裙子去。
然后我发现自己卡上又有进账了。
我盯着低头刷题的文承夕,他头也不抬,“哪道题?”
突然觉得,天天找人问问题蠢到爆。我笑着露出8颗牙,“你晚上有事吗?”
他没有说话,似是在等我的下文。
我瞬间怂了,悻悻地笑笑,“我就……问问,我朋友……想约你……”
他冷笑一声,“你哪个朋友?”
我一时语塞,这王八犊子。要不是他不肯给别人讲题,我也不会一个朋友都交不到。因为感觉他孤家寡人,我甚至都不好意思四处结交。
“我自己想请你看电影好吧,去吗?”我大概是头昏脑胀了,才当着全班的面这样说。他陡然停住写字的笔,在大家的哄笑声中,静静望着我。
看什么山楂树之恋啊,约人不该直接给别人选择的机会么?“随便你想看什么。”
见他长久不回,同学们隐隐猜到他心中不愿又担心拂我面子,所以犹豫不决。
“对啊,秦暮都已经前300了,也要考虑别人的极限啊……”
“就是。脑子是爹妈生的,又不是人人物理都可以考满分!”
……
“不用了,我请你。”文承夕端起水杯,我看到他的手微微发抖。
我突然有些懊悔。早知道我就该问能不能当他女朋友的。
文承夕拿出他书中的电影票,“帮我收好。”他看着我笑,宛如春风。
所以故事的逻辑是,他把票塞进我的书中的?
4
我手心里都是汗,不停地将爆米花往嘴巴里塞,以至于电影开场不到十分钟,我已经吃完了那满满一桶。一晚上我都在整理这慌乱的心跳,加之分析我的形势,我觉得霸王硬上弓或许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说,“我很传统的,你既然和我看了电影,那就是我男朋友了。”
文承夕不紧不慢地吸了口冰可乐,“秦暮,老师让我劝你选理。”
要不是我语文地理政治有点差,我会排在300名吗?!所以我早就决定选理了……“要我选理也不是不行,你答应当我男朋友!”
我想他是被我的霸气给唬住了,很久都没说话。就在我打算借口再买盒爆米花滚出去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么。”
5
分科彻底摆脱了我的主要短板,加上文承夕为我们画的大饼,我的成绩开始稳步上升。
我开始频繁地给我妈打电话,声称要带男朋友去见她。“妈妈,是学霸喔!”
她总推脱太忙,所以直到高二那个夏天,我也没能带文承夕去见家长。
但我已经开始惶恐了。有时候会打不通她电话,通了她也总是突然挂断,尾音里留下一个来不及忍住的咳嗽。
我跟班主任请假回老家。她头也不抬,以需要母亲亲自来接为由拒绝了。
我猜测自己要被她丢掉了。
我开始在上课的时候神游,在日历上画圈。
几个月后,我终于坐上了去湖南的火车,最慢的那一趟。
奇怪的是,我居然看到了文承夕。他拽着我的手,整个行程没有说一句话。我却忍不住趴在他肩上无声哭了很久。
我妈消失了。
6
高三的冬天,我收到来自母亲的明信片,并将它和文承夕分享。
她说:“我和喜欢了很久的人去浪迹天涯了。恭喜你找到一个想对你好,还有能力对你好的男生。再见,我的小公主。”
我鼻子有些酸涩。我知道有一个人,想对我好,也有能力对我好。但她已经离开了啊。
后来,我又陆续收到过几张。每收到一次,我都会拿给文承夕。
毕业那天,我们去了很久没去的电影院,这一回看的是《那些年》。电影的最后,沈佳宜结婚了,柯腾问新郎:我可以亲一下新娘吗?
新郎答的巧妙:除非你先亲我。
柯腾犹豫一会儿,终于扑向了他。
我悲怆地哭出声来。我说:“承夕,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想考个好成绩给我妈看。”
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语气很淡。“我知道啊。”
他当然不知道,从高三起,我已经没办法考个好成绩给我妈看了。她那么爱美,怎么会让我看到她因艾滋病而浑身长满疮疤?父亲的不检点造成了母亲的毁灭,她拉着我频繁出逃,直到最后,她才发现她最想逃离的是我。
7
文承夕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给他看的第一封明信片,是我自己寄的。
他模仿的明信片,既没有骗过他自己,也没有骗过我。
至此我才明白,所谓的江湖重逢不过戏言,我既决意要走,又如何再次拍着你的肩膀问,“文承夕,这道题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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