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叫喊，一个人影风一般闯进军帐，正是石敬瑭。李嗣源见他不告而入，脸色一沉，道：“大胆石敬瑭，竟敢擅闯军帐，你可知罪？”石敬瑭毫不畏惧，大声道：“我爹都要被人害死了，我还管你什么擅闯不擅闯？”李嗣源见他说话如此无礼，不禁气往上冲，喝到：“你把话说清楚，谁害你父亲了？”
李存勖本就对李从璟的话心中存疑，见石敬瑭这么说，便道：“石敬瑭，到底怎么回事，如实说来。”石敬瑭噗通一声跪在李存勖面前，哽咽道：“请晋王为我们父子做主。”
这话明显是在指责李嗣源处事不公，李存勖眉头一皱，心想这小伙子虽然精明能干，但太过血气方刚，做事不考虑后果。他这么说明摆着会得罪李嗣源，就算他们这次能侥幸逃脱惩罚，将来还怎么在李嗣源的手下办事？
石绍雍从军多年，对官场的尔虞我诈比儿子领悟地要深刻得多，当即对石敬瑭喝到：“你这逆子，竟敢在这里口无遮拦，目无尊长，还不赶紧向晋王和大帅磕头认错？”
石敬瑭亢声道：“爹，咱们父子为大晋效力多年，就算说不上劳苦功高，但也说得上是忠心耿耿。只是如今有人非要为了自己活命，硬把咱们父子往火坑里推，实在令人心寒，这种主子不伺候也罢。”
李从璟见石敬瑭进来，心中一阵慌乱，他见石敬瑭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喜，对李嗣源道：“这石敬瑭不但擅闯军帐，而且还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请父亲下令将此人推出斩首示众。”
石绍雍本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是看到石敬瑭为了救他说出这样犯上的话来，心中叫苦不迭，连声道：“逆子，逆子，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李嗣源看了一眼李存勖，并没有立刻说话，李存勖眼睛盯着石敬瑭，并没有理会李嗣源父子，但也没有将石敬瑭扶起来，而是继续让他跪着，语音中略带冷淡，道：“你们父子有何冤情，说吧。”
这话明摆着是驳回了李从璟的话，李嗣源和李从璟对望了一眼，李嗣源见儿子的眼神中满是恐惧和乞求，不等石敬瑭分说就已经明白谁是谁非，心中暗自盘算应该如何应对。
石敬瑭双膝跪地，直起上身道：“这李从璟说的全是假话，是他在王彦章刚刚兵临城下的时候就提议撤军。我们父子在前线浴血奋战，李从璟只来视察过几次，从未真正指挥作战，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大帅府醉生梦死。王彦章受伤诈败，也是李从璟一意孤行，非要率军追击，我们父子苦劝不得，我父亲怕他有失，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出关，临走时让我把守关口，无论如何不能开关。”
他语音沉稳，口齿灵便，将整个战事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只听得李嗣源胆战心惊，李存勖暗暗点头，李轻尘则对眼前这个比自己似乎年纪还小的石敬瑭满心钦佩，对李从璟却是心生厌恶。他暗暗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石家父子蒙冤受屈。
石敬瑭直说了两顿饭的功夫才住口不说，李存勖面沉似水，对还在强自支撑的李从璟道：“从璟，你怎么说？”李从璟道：“石敬瑭这些只是一面之辞，都是为了救他父亲编造出来的。两军交战时我也在关城上，出关追击王彦章也是我和石绍雍一起去的，石敬瑭信口雌黄，硬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我一个人身上，都是为了救他父亲，并无半点凭据可以证明他所说的话。”
石敬瑭叫道：“你还要什么凭据？参战几万将士的睽睽众目、悠悠之口就是凭据。”李从璟道：“那就叫那几名守关的大将一起过来问问，看看他们到底怎么说。”李嗣源略一思索，对身边的亲兵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道：“让这几个人到军帐里来一趟。”
李存勖久在军中，知道李嗣源说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爱将，真要喊他们过来对质，未必对石敬瑭父子有利。他当即叫道：“且慢。”然后对石敬瑭道：“石敬瑭，军中以下犯上乃是大罪，你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可千万不要乱说话。”
石敬瑭虽然心中气愤，但他心思聪慧，怎能听不出李存勖话里的意思，当即道：“今日王彦章亲自率军攻城，李从璟担心我们抵挡不住，早就将他府里的财宝细软装上大车，准备随时从关后逃走。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三辆大车应该还在他的府里，上面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卸下，晋王可以派人前去察看，如果大车没在，石敬瑭甘愿受死。”
石敬瑭之所以说得这么笃定，是因为他早已看出李从璟有弃关逃走的念头，因此派了心腹之人时刻监视着李从璟的一举一动。李从璟将财物装车的事情他早已听到消息，只是因为战事紧急，一直没有理会，但却让心腹一直带兵盯着。
他的原意只是防止李从璟趁乱携财私逃，没想到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心中不禁一阵庆幸，暗道：“自作孽，不可活。”
李从璟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闻听王彦章受伤退走的消息之后大喜若狂，只顾着出关立功，却忘了将已经收拾停当的大车和财物卸下撤走，这要是被李存勖看到了，那可就什么都完了。他连忙大喊道：“将军府是我父亲的私宅，你们怎能随意搜查？”他随即对李嗣源道：“爹爹，你快派兵包围将军府，千万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李嗣源心中长叹一声，这个儿子实在太不争气，倘若李存勖这次没有适逢其会，他还可以想办法尽力挽回。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即便还没有派人去查，他已经知道回天乏力。
李存勖对李轻尘道：“麻烦李兄弟到将军府跑一趟。”
李轻尘知道李存勖对李嗣源手下的将领全不放心，而石绍雍和石敬瑭父子作为当事之人也不能去，只有他自己一个布衣客卿，对哪边都是不偏不倚，做这件事情倒正是合适。
他当即答应一声，起身由帐外一名兵丁带领去了将军府，果然看到院中停着三辆大车，里面的财物堆得满满当当，可见平日里搜刮的着实不少。他心中对李从璟满是鄙夷，连带对李嗣源的印象也坏了起来。
他在心中把李嗣源和王彦章偷偷做了比较，两人都作战勇猛，谋略出众，极具大将之风。只是王彦章为人直爽豪迈，襟怀坦荡，即便是与他为敌，也能对李轻尘坦诚相待。而这个李嗣源虽然相貌粗豪，做事看起来杀伐果断，刚正严明，背后却总是藏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不像王彦章那么光风霁月，令人心折。
李存勖听了李轻尘的回报，对李从璟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李从璟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只是嘴里不住嘟囔：“晋王饶命......爹爹救我......”
李嗣源见李存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微微一叹，大声道：“李从璟畏敌怯战，陷害忠良，罪无可恕，立刻斩首示众。”帐外军士答应一声，将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李从璟拖了出去。不一会一名军士手捧木盘走了进来，木盘里放着李从璟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李轻尘看得心中发凉，暗道：“这李嗣源竟然真将自己的儿子杀了，这份心机和忍性实在令人可怖可畏。”他扪心自问，不管自己的亲人犯了多大的错误，让他狠心将亲人杀死，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他突然又想到了李克用，心中暗想：“他杀了我爹，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已而为之吗？我到底该不该原谅他？”
李存勖看着李嗣源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一声叹息，他和李嗣源亲密无间的日子从此一去不返了。
李存勖命军士将李从璟的尸身妥为安葬，又对石敬瑭道：“李从璟欺君之罪难饶，但你咆哮军帐，口出狂言，若不加惩治，只怕军心不服。”石敬瑭道：“只要我爹爹无事，石敬瑭甘领责罚。”李存勖道：“将石绍雍无罪释放，石敬瑭罚军杖五十，以儆效尤。”
左右军士领命，当即将石敬瑭按倒在地，扒下裤子，实实在在地打了五十军棍。石敬瑭被打得鲜血崩流，双股双腿一片血肉模糊，但他极为硬气，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石绍雍心疼儿子，但想到这已经是晋王格外开恩，否则石敬瑭性命难保，因此对李存勖绝无半点怨怼之心，反而觉得儿子经此一事能够变得成熟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接下来要如何与李嗣源共处，倒是颇费思量。
军杖还没打完，一名军士进来禀报道：“王彦章孤身一人来到关前，声称要见晋王李存勖和李轻尘李公子。”
李存勖和李轻尘都吃了一惊，不知道王彦章深夜来访到底所为何事。当下李存勖让石绍雍带石敬瑭回去养伤，自己和李轻尘、李嗣源一起来到关墙上面。只见王彦章身着一袭黑袍，连铁枪也没有随身携带，静静地站在关前，意态闲适，似乎白天的那场大战已经是极为久远之事。
李存勖对王彦章道：“王将军深夜来访，不知道找我和李公子有什么事？”王彦章呵呵一笑，道：“我若不说找你，你们守关的将士只怕早已乱箭齐发，根本不容我走到关前。”
李存勖心中奇怪，道：“那你此来并非为了和我商谈军事？”王彦章道：“梁、晋两家的公事咱们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即可，我可没兴趣为了这个来找你。”李存勖道：“然则王将军此来是为了私事喽？”王彦章点头道：“不错，我今天只是来找李轻尘李公子，有要事相求。”
李轻尘听了这话，扬声问道：“王将军，你找我有什么事？”王彦章道：“我想进关与李公子单独一叙。”李嗣源听他这么说，叫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已在关下埋伏好了人马，一旦骗我们开了关门，便要一涌而入？”
王彦章轻蔑地一笑，道：“你身为镇关大将，却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实在是可笑之至。我这个样子像是要来偷袭的吗？你若打开关门，我就在门外，我的兵马刚一发动，我不得先被你们乱刃分尸了？再说我如果调动军马，难道你们的探子会不知道？”
李嗣源被他嘲笑，脸上不禁一红，但是转念一想，王彦章说得也不无道理。如果真有梁军偷袭，王彦章首当其冲，势必先被射死在关前，他又何必冒这种无谓的风险。但是否真的要打开关门放王彦章进来，他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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