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起半月前的那一幕:
县医院神经科八楼的一个病房里,雪白的被子雪白的床单上躺着一个老者,他花白的头发稀稀拉拉几根,似乎能数得清,隐隐约约的头皮还露着;输液瓶里无声地冒着小泡,灰白脸色看不出他是喜是忧;没有血色的厚嘴唇微微歪向左边。
那天是星期天,我随我们小学的三个人一起看到了病房里的刘老师。据说他的脑梗现在已治愈,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可他给我们那个山村小学带来的却是不小的震动。
刘老师五十五岁,家就在陶村金矿附近,他是个资深的民办教师,十七八岁高中毕业就在我们陶村小学教学,他会唱歌,课余自学弹琴,所以年轻时他是全校的音乐体育老师,还教五年级语文,以后往城关镇中送的好学生不计其数。
八年后,他却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当时陶村金矿刚建成,矿石纯度高,规章制度还不健全,连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能偷些矿石挣钱,更甭说年轻男人了。
他眼红了,趁着星期天干了几次,两天挣的是他一个月的十倍还多,他的思想渐渐抛锚,不愿再呆在三尺讲台,每天苦而叭唧的却挣不上仨核桃俩枣儿。思前想后,他就舍弃了“孩子王”的工作,专门去偷金烧金了。
时间不长,金矿管理愈发严格,他们村里人再也无法去偷“公家矿石”,他挣了钱越发悠哉悠哉的,却不再想着重返讲台。
九几年时候民办教师纷纷转正,有教龄长的甚至还轻易有了中级职称,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这时他才慌了,赶忙对乡教育组村支部游说,想重当教师,经过上级的慎重考虑,他如愿转正,晋级指标给了一直在岗的别人。干吧,只要是正式教师,自己早晚都能晋级——他这样想。
谁知天公不开眼,这一干就干了二十多年,刘老师由青年到中年再到快退休了,还是初级教师职称,他愤愤不平,可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文凭低年龄大,和那一群小年轻比着,当然不占优势,也没那个实力。
等吧,等到乡里的统一政策,男五十五岁在乡村连续干够三十年取得三个晋级条件可直接晋升,不用评比。这给了刘老师莫大的希望,在陶村小学连干三十年,学校里还只有他一人,其余三个本村的早已晋级,校长太年轻乡里专门让人家来锻炼的,另两个是刚毕业分到这里的,再两个就是我们支教的。
好容易等到时候了,刘老师材料也填了,这几年又必须得讲课,让市里优秀老师听课把关,并且年年都有因讲课被刷下的,还规定必须有淘汰的比例。
刘老师教小学语文,讲课要随机抽课,所以他两年前就开始备课。他不光要讲课,还得让听课老师提些与本课有关的问题,答不上来,当然是被涮下来的。
据说刘老师是很努力地讲了一堂微课,用了十分钟,可他讲着讲着,竟慢慢地发不出声音,大汗淋漓,手也抬不起来,身体直往下蹲,站不起来了。那几个市里老师一看情况不对,匆匆忙忙提了一个问题,就让他退场了,可他已站不起来,嘴歪歪着,说不话来。
家人慌忙把他送进县医院,一系列检查下来,他被诊断为脑梗塞,赶忙住院,只要前半月能治好,病就好得八九不离十了。
听到刘老师住院的消息,我们学校的老师们个个目瞪口呆,讲课也能讲成脑梗,可能是他太用心太紧张了吧?看来,以后晋级讲课确实是重中之重了,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呀!
我这么多年一直教着数学,晋级讲课却要讲语文,天哪,刘老师一直教语文还成那样,我讲语文更比登天还难!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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