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纳兰词,当读到“晚来风起撼花铃,人在碧山亭”,我便不由自主停下来往复地读,只觉清新别致,心有偏爱。
脑海里不禁呈现出一幅画面:月光如水的晚上,四野寂寂,峦影重重,那人在亭子里望着远山出神。忽然有风吹来,撼动了垂挂在亭角的花铃,那花铃便响了起来:铛,铛铛,铛铛……
声音清脆喜悦,犹如一条淙淙铮铮的小溪在夜里流动,流进了耳朵,流进了心里。那一定是天上仙子弹奏的仙乐,可涤尽身上的三千红尘,平息心里的狂风暴雨。最终,那人飘渺的眼神平静成一湖春水,无风,亦无波。
寺庙里屋宇四周悬挂的檐铃,亦叫护花铃,是为了保护寺内繁森花木免于被鸟儿啄食而设,护花无豫,故有此名。
我是极爱这檐铃声响,清澹悦耳,犹如梵音。我常常在寺庙一角听到铃声,就动弹不得,神思渺渺,忘却今夕何夕。
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一个诵经梵唱的僧人,缁衣加身,古佛灯前,木鱼声声。
在每一个黑夜尚紧紧搂抱大地的清晨,推开窗户,让第一缕清风,荡去我身上的俗尘,让一天空星星的光芒,住进我的眼睛。
我静静地打坐诵经,当窗外的清风轻轻摇响檐铃,低沉又虔诚的梵唱便从我口中倾泻而出。和那悦耳的铃声交织在一起,相互交错,相互融合,谱出一曲清晨的乐章,盘旋在这山寺之巅。
当我敲起第一声晨钟时,声音激越,直击心灵,惊飞起一树树的鸟儿。它们拍打着翅膀,发出了当天第一声清越越的鸣唱,四散着飞向密林,飞向天际,刹那了无踪迹。
我去溪涧舀回一桶桶清澈甘洌的溪水,走过之处,砌出一阶阶茂盛的青苔,那是我对佛写下的一行行虔诚的诗文,是我无比诚挚的皈依之心。
我去观照菜园里每一棵菜蔬凝挂着的露珠,那晶莹剔透的露珠,藏着每一个婆娑生灵香甜的梦,告诉着我有过怎样的雀跃欢喜。
我用清泠泠的溪水,喂饱菜蔬饥饿又困顿的灵魂,它们汩汩地喝着水,用更加鲜活饱满的生命,来回馈我的滋养。于我,更是一场深重的滋养和修行。
我会小心翼翼避开匍匐在菜叶上的青虫,让它们在青叶留下一句句清丽的咏叹。我会看云牵来几只白鹤,在空中跳一曲霓裳羽衣曲。我会收到松风,邮来远山一枚轻轻的问候。我会在安静冗长的午后,翻开泛黄的古卷,在透过窗棂的一缕阳光指引下,与书中的古人赤诚相遇,抵足相谈。
当蝉在高树上借着东风,不卑不亢地唱起歌谣。我便穿过繁深的花木,穿过曲折的小径,穿过沉默的屋宇,去看后院的修竹。
青竹竿竿,以阳光为墨,以黄墙为纸,以清风执笔,在古老的墙壁上,勾画着一幅清风瘦竹图。那画,是有灵魂的,随着光影变幻而修改。时而茂密繁盛,时而清瘦俊逸,时而疏淡写意。
我只是痴痴地看着,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直至一朵花香唤醒了我,清风牵起我的衣袂,催促着我去做功课。
当我低眉顺眼地跪坐在大雄宝殿的众佛前,有香烟袅袅,似在翻腾描绘着人世的悲欢离苦。我双掌合什,低声诵唱,终于在一种极大的寂静里,穿越万水千山,抵达彼岸。窥见一朵皎洁的白莲,在水之湄,苒苒开放。
这时,我听到暮鼓一声声传来,沉郁辽远。依稀还有檐铃清越的响声:铛,铛铛,铛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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