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X分手了,而这话原本可以是:我跟X结婚了。
十九岁的时候在同一社团,大家忙着配对。我们那时也被人看好,发短信的时候你总是用一些可爱的词汇,而我青春期的时候就从来不用那样的表达方式。那时候你清瘦,我丰腴到没有任何美学类的词汇可以套得进去。
那是海棠花一整路开的校园,是脂正浓粉正香的莺燕时光。天津之眼那巨大的轮盘上,我们接了第一个吻。
那是初吻,是高高挂在记忆之楼檐上的风铃。想起来的时候响起来,叮铃清脆。
有一年回国去校园里做支教的简短讲座,穿过校园,路过敬业湖求是亭。等到结束讲座再路过,湖中亭台已是一片废墟。没有想到我看到的是老亭的最后一面。
当你付出什么是为了以后加倍的要回来,过往一切好像那座我们踏上去过无数次的亭台,忽然坍塌,分崩离析。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次慢慢构建它,但那是海市蜃楼了,不是曾经地基夯实、精雕细琢的八年。
而我的爱是如此的不彻底。从一开始心里就总是隐约地,隐隐约约地不安。
其实说清楚一些应该是:我跟X解除了婚约。去年订婚,原本我现在应该已被盖上了“已婚”的章。我想过要给他和母亲一个我的婚礼。
但总有“发生了什么什么事,从此以后这个人就怎么怎么样”这样的句式等着在我们的生命里异军突起。
我父亲去世了。
每个人都会死亡,但是我做不到鼓盆而歌。这就是我的这件事。
直到现在,我每天闪回。他躺着,石砖地板上很多土,塑料菊花开放在透明棺盖,冰棺呜呜作响。他面目平静,可是逐渐开始萎缩。嘴唇出现缝隙,皮肤成为橡胶触感。我抚摸他的额头、前胸,说:不疼了,爸爸不疼了。
可我这样疼。
对不起,我让你心爱的女儿这样疼。
回到迪拜之后,几乎每一个夜晚,我在宿舍里哭到出现呕吐感,然后一晚上梦在脑子里乱窜,然后第二天清晨起来上班。有时候在咖啡馆,大庭广众,我的眼睛好像失禁,眼泪它不受我的控制。
最严重的一次,我用刀片在左手小臂割出一道口子。家里常备的防痛经的普拿疼,一整盒我想挤出来一口气吞下去。
我不健康了,我知道。我看很多心理学的书籍, 我是心理咨询师二级。那时候老师说了,精神的疾病就是心灵的感冒,没有人用意志力克服感冒的,要吃药。
心脏疼痛,胸口窒息,呼吸短促,脸色煞白,走路摇摆,意识陡失,头疼欲裂,畏光畏声,失眠多梦。这是我的症状,第一时间看心脏科,他是心梗离世,奶奶也是。后来辗转去神经科,又去精神科。
普通科医生说,be happy,你还这样年轻,这些药要吃到什么时候去?我失能,精神好像被关禁闭,关在痛苦的深渊。但是那药长期服用会导致抑郁,我也知道戒断反应有多危险。所以没吃。(生病的人,医生如果一定让吃药,那就一定要吃。)
好在不吃药不会死。我结束了工作,也停止了研究生的课程。飞到大理租房、写文。这些事不是我想做所以我做了。而是因为不吃药,这些事不做我会死。而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工作和上课。听起来真的是矫情,这更不是一个文艺青年勇敢逐梦的故事,这是一个半途而废、偏离计划、脱轨的故事。
说什么文艺和清醒,我只想要健康和幸福。那时候我溃散在刚接到消息的八个小时的飞机上,一整夜我没有吃任何东西。我想过很多次挽着他的胳膊走向你。但我没想过我要坐八个小时的飞机赶向他的死亡。我多想有告别,就好像我多想可以选择健康和幸福,和挽着他的胳膊走向你。
我在你怀里一直叫。葬礼那一天我连一滴泪都没有了。入土那天我在寒风中逐渐痉挛。这些你都陪着我。后来公司催你快快回去,我下了飞机你来接,坐在副驾驶,握着你买来的奶茶,一路哭回阿吉曼。
在那之后,每一次陷入幽闭的、隐秘的、病态的情绪低谷,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到过,包括你。你后来一直觉得我没有事,或是不愿意面对我的痛苦。我没有理由要求旁人能够感同身受(这没可能),但我的时间极度被压缩而我的内心在核爆了啊,我希望可以给我哪怕一点支持。
很可惜,没有。
是没有人心里搁得住别人的死亡那么久,你不知道我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都一直被落在原地。你以为我恢复生长了。
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爱要有回报,我付出全部拜托你付出哪怕一点,让我感受你的爱,让我被围绕,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文字很重要文学很重要,没有个人利益重要,思考到底算什么?不要挽留不要失去尊严,理智啊理智,要理性啊。让我有自由。
八年抗战结束了。
七年之痒的时候你求婚。那时候我已经在挑选婚纱,我们甚至自拍了婚纱照。照片里头纱在爱琴海边飘荡,而我是真的打算结婚来的。
生病的起因就是我觉得时间不够用,拼命挤。大病之后我依旧认为,人应当去芜存菁地活着,做想做的事。我改头换面,一切面目全非。
我已不再需要大粒钻石,古奇手袋,我已不再需要过马路时你站在车流那一侧,我已不需要任何人的委屈,我也不要求哺。我需要拥抱,和你会没事的,和我们会好好的。
供求曲线大幅错开,没有新的语言,没有语言了。
我不健康了,我承担不起那些现实生活的纷繁和所谓温情了。也许是我真的一直冰冷,不愿意为人间烟火添哪怕一根柴。温暖听起来好肥。我变瘦、剪短头发,看起来像个面目冷峻的男学生,叛逆期,想要举着AK47轰掉周遭一切,轰掉那个自我痛恨的长头发、举棋不定的自我。
事实我像连体婴被泛着蓝光的刀锋割开,像蛇蜕皮。每次输密码都觉得是撕皮因为几乎所有密码都是你的生日。而我看起来好似是没事的那个,冰冷的那个,绝情的那个。那就这样吧。
那时候同一社团里配对的那些人,后来走散,一声不响,没有撑到结婚的,我们是最后一对。道不同不相为谋,共谋是“青春作伴好还乡”,没有办法共谋了。就好像大学末的时候学校开始有“海棠花节”,我们坐在海棠树下卖《目光森林》杂志,而你去领了明信片要送给将要入职公司的校友领导。那时“未来”已展现清晰的图谱,而我们被什么蒙住了双眼。
告别就是死去一点点,我们都要三十了。
在沉船湾我们没有带笔在白色鹅卵石上写上名字,在雨崩我丢失了那条日月风电的嫁妆手链。马尔代夫的资料躺在你的电脑上,而我一直要去不安全的地方。我捧着《约翰·克里斯多夫》想说这真是超一流小说,而你希望我放下书本陪伴你看鬼片。房、车、股票、综艺和欢愉。书本、文字、电影、梦想和记忆。
南辕北辙。
所以我不爱你了。
我爱过你,但我已不再爱你。
共谋原本也不是非要有爱,过得舒服也可以。可是也不舒服,我们都是。我们都有理想生活,框出一个位置给共谋的人。我的框,你的框,都硌得人好不舒服。你以你的方式对我很好过了,我也以我的方式爱过你了。
没有孰是孰非,没有谁对谁错,没有狗血,没有对不起,没有卖自尊,但也没有缘分了。恋爱守则里教的拼命挽回、声嘶力竭、醉诉衷肠,那都不会发生,因为好的恋爱应该配合好的收场。说只争朝夕也好,秉烛夜游也好,及时行乐也好,有限的时间里,请让伤虐最小化。分手应该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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