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阮嘉笙，十三岁那年被卖入丞相府。那时的宁紫已经是京都呼风唤雨的天才少年。当他第一次看见我，只轻飘飘一眼，对伺候在旁的管家说，“这么丑的人，如何进得了宁府？”
彼时我就知道，宁府若不要我，一出大门立马就得挨饿受冻，索性冲上前，踮脚抓起书桌边上的翠色琥珀纸镇，“小哥哥，你让我走的话，我就，我就扔碎它……”
管家欲要上来拦，宁紫只玩味看我，慢慢扬唇一笑道：“丑八怪倒是比旁人大胆，嗯，有点意思，宁府从不收留饭桶废物，既然想留下来，那，我会拭目以待的……”
后来的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初相遇那天，大雪如雾，寒气未央，少年的宁紫，眼睛狭长且黑白分明，双唇犹如少女般红润嫣然，而我的右脸上，落着一只紫红色蝴蝶形状胎记。
十年后。
月光清冷，窗户缝里一阵冷风袭来，烛影摇动。我放轻脚步走进了书房，宁紫缓缓停下抚琴的手，靠向椅背，慵懒抬眼看我，“徐越岭的人头呢？”我沉默退向一旁，将一只玄黑色匣子放近琴案边的地板上，“请公子过目。”
宁紫莞尔，“徐探花年轻有为且春风得意，阿笙难道不动心？”
不远处静置的一盆芍药花，在夜里猩红灿烂地盛放，我不动声色俯首，“阿笙从不敢忘记公子恩情。”
宁紫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飘忽道，“阿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丑八怪嘛，更容易记住同样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我僵硬在一片阴影里，“阿笙铭记公子教诲。”宁紫提了提他赭色长袍的下摆，款款上前来轻拉我的衣袖，“阿笙，我的桃花杏仁羹呢？”
桃花杏仁羹是我意外在古籍里翻找到的食谱，甜而不腻，清润可口。几年前，一次宁紫闲来无事找我，我从小厨房匆匆迎出来，手里端的一白净瓷碗里，装的正是还微微温热着的桃花杏仁羹。宁紫不置可否，“阿笙好兴致。看来摘星楼训练杀手也不过尔尔。看看做的什么，桃花杏仁羹么？以前听阿姐说过一回，桃花杏仁羹失传已久，今日若尝尝便知……”
我错开目光，往后稍退一步，“公子稍候，阿笙这就去准备。”
京都很多名门闺秀一掷千金找廖凌霄作画，但是白衣才子作画向来只随心情，非价值千金不画，非倾城佳人亦不画。廖凌霄最烦自己生来貌美，是我在摘星楼学艺时的师兄。
摘星楼外有处孤心崖，汹涌江水从底下流过，头顶常有大片黑云涌动。满月那一夜，我们都杀红了眼，四周遍地鲜血以及尸体残骸。摘星楼十刃，便是从这百人里互相残杀，最后幸存下的十个人，视为摘星楼杀手排行榜前十名，才有资格自行选择未来的去留和人生。
当初，廖凌霄排行第五，我第八。如今，他白天风花雪月，只在缺钱花时才用星影刀替我在夜里杀几个人。
“阿笙，你过来。” 我应声走近，眼前是一幅彩墨绘就的画作，碧水潺潺，枫叶流云，一身白衣的清瘦男子看不见脸，静立崖边背风站着。我提笔蘸饱了墨，在宣纸上写下一行清隽小楷：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阿笙，你老这么调戏师兄可如何是好？下次我要加价了啊……”
我一挑眉，“师兄，上次你把将军之女殷婉画得那样美，怕是又要让人家误会了！来，你摸着良心说说看，有哪一回不是我最后帮你完美解决掉一桩又桩麻烦事的，嗯？”
廖凌霄撇嘴，用力弹了我额头一下，“阮嘉笙，有胆你倒是在宁大公子面前耍一次威风给我看！”我气急，“廖凌霄！”
“怎么？丞相府的动向最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一个徐越岭的人头还不够……”
“要你多事！一千两黄金买青州知府林城素项上人头。接不接？”
廖凌霄一口饮尽杯中美酒，“不接！爷最近不缺黄白俗物。怎么，你的避水剑久不经出鞘，锈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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