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老鼠

作者: 呜呜_af80 | 来源:发表于2023-02-08 12:55 被阅读0次

陈乔是在乡下长大的,她的生活和周围同龄人的生活没什么不同。2004年,她八岁,被送到妈妈的表姨家生活。姨婆没有女儿,两个儿子早已外出打工。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死神的模样。她从村子西头的学校回到家后,就看到那群总是聚在一起打麻将的中年妇女们在姨婆那昏暗的卧室里围着姨婆哭泣,嘶喊。陈乔站在门口,看着滚落在沙发脚的白色药瓶,瓶盖早已不知道滚落何方,瓶子荡荡的如同被遗弃的婴儿,只觉得恍惚。她还不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她不记得自己陪着姨婆上了救护车。后来姨婆好了,坐在门前那棵老柳树下的磨盘上捡黄豆的时候,总会把她叫道身边给她编上好看的辫子,逢人就说她不是个白眼狼,没白养她。这她一直都知道。妈妈曾带着她回她自己的亲外婆家,外婆问她“我们把你奶奶剁碎了喂给老鸹吃行吗?”她说不行,老鸹要是非吃的话,那就吃外婆吧!外婆就说她是白眼狼,但她不觉得。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周围那些女人们拿外婆逗乐的话瓣儿。当然,陈乔是没有资格留在外婆家的,她是外甥女。

到了二十二岁,陈乔考上了湖北一所学校的研究生,读分子生物学。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她从汉口火车站出发,坐了六个小时的长途火车才到家。第二天,家里那掉漆的红色大门上就贴上了崭新的封条。她每天坐在自己房间里上网课,听着屏幕传来的英文老师就某个这辈子不会用到的生僻词汇侃侃而谈,只觉得无聊透顶。她起初会整齐的穿上羽绒服,牛仔裤,端正的坐在掉了漆的黑色学习桌前耐心的做笔记。这是父亲从一个给人搬家的朋友那里得来的,洁白的联想电脑和棺木般的漆黑显得格格不入。渐渐的,她就任由电脑在乌黑的桌面上喃喃自语。她睡觉,她看小说,她厌倦了这一切,她年轻,热情的心灵需要交流,需要流动的知识灌养。她就准备熬过了半学期。她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拉斯克尔尼科夫的时候,对网上提交作业彻底失去了敷衍的心。她知道,这门课的成绩关系着明年奖学金的评奖,她一直为此暗暗努力。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桌前,给拉斯克尔尼科夫一个死亡的结局。她认为,这才是拉斯克尔尼科夫想要的。

陈乔如此的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以至于第二年学校允许这些学生回学校后,她开始不断的编造谎言,利用各种接口拖延回到学校:这个专业只用有电脑就行了;湖北,河南的疫情防控政策去了要隔离半个月;爷爷去世时参加葬礼错过了回学校的机会。她义正言辞的谎言帮她在家呆了整整两年。按照计划,她这个时候应该是研究生毕业了,她并未觉得遗憾。在这两年里,她起初只是混论吞枣般的把各种游侠骑士,失意男女的故事塞进自己的脑袋里。这是她熟悉的方式,读完获得暂时的安慰和理解,然后束之高阁。将近二十年的求学生涯,她凭着死记硬背的能力,硬生生的为文凭而战。而今,她试图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思维习惯而战,结果可想而知。

陈乔在经过这两年的自我教育后,决心靠着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学历找一份工作,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劣势在哪里。终于鼓起勇气,问母亲要了五千块钱的生活费,从那个破旧而温暖的乡村来到冰冷灰白的城市。陈乔凭借着自己的四六级成绩,获得了去一家外贸公司面试销售专员的机会。和她一同竞争的是一个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商科硕士,她在专业上也不具备任何优势。

陈乔租的房子是在一个老小区里,一间五平方米的次卧,房间里除了一张吱吱呀呀的床,就是一个棕黄色的没有柜门的老柜子,在空荡的滑轮处留着陈年积攒着的灰尘,一个和柜子同样年迈的床头柜,房间实在也没有余地容纳更多的物件。

住进来以后她发现,一千五百块都可以在附近小区住上一个干净崭新的一室一厅了。但她不愿意再费心力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了,既然已经住进了这里,那就好好的,专心的写点什么出来吧,她决心出人头地。当然,她没有忘记自己血液中流动着的乡下人的精明。陈乔耐心的说,既然住进来了,大家就好好相处,把水电费用减免了,省的大家尴尬。孙蕊自知,自己那间更加的宽大,明亮,不情愿的接受了这个妥协。陈乔也主动提出,自己买包火锅料和配菜,大家一起吃了,交个朋友也好。孙蕊听到陈乔愿意让步,似乎愿意和她友好相处,当天晚上,陈乔买好吃火锅的配菜,丸子,孙蕊负责准备配料,两人相处和谐,愉快。她拿出自己的利口酒,叫陈乔兑在雪花啤酒里尝尝味道,两人相处和谐。

当天晚上,陈乔就发现一楼住着的那户人家半夜十二点还在唱《最炫民族风》,陈乔听着那浑厚苍老的声音奋力的撞击着茫茫黑幕。第二天早上,合租的面露欺骗的说不是整天都这样,只是昨晚,刚好是周末,大妈们就聚在一起,如果觉得影响了下楼敲敲门他们就会散了,我之前就下去找他们好几次,大妈大爷人挺好说话的。陈乔丝毫不在意这些,这里给了她一个温暖,孤独,安静的独立空间。在这几平米之内,她不用担心房间的门会被突然推开,不用因为听到院子里母亲的辱骂而浑身紧张,在这几平方米内,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陈乔每天早上九点起床做核酸,乘公交车穿梭在商都博物馆,美术馆,博物馆中。她有一次专门花了来回四个小时的时间到位于嵩山南路的郑州美术馆去。自我教育,陈乔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回到家后的时间,她就埋头在读冯时的《天文考古学》,在失去了学分,成绩的目的以后,求知欲带来的满足感使她飘飘欲仙。

离房租到期还有一周,她无路可退。她提着行李回到村子里,面对的只能是嘲笑与母亲的指责。她躺在吱扭作响的床垫上,试图想象母亲看到她提着行李回家时会说的话:“你以为挣钱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的自尊心不容许她重返家乡,她看着空荡荡的邮箱,开始为谋生操心。她绝望的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影,试图找到温暖所在的方向,她似乎回到了姨婆躺着的昏暗房间中,姨婆早在三年前,就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她仔细的审视着自己,她毕竟是个女人,她决心给自己的人生一场冒险。

她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已经站了一个小时了。她是上过大学,知晓研究生生活是怎么回事的人,她的自尊心还不容许她成为那种花钱就可以得到的女人。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可以供养自己生活的丈夫,一个她挑中的,她喜欢的男人,她希望通过性这个媒介,向对方展示自己两年内从各处剽窃来的真知灼见。

陈乔在约会软件上认真研习了一天后,确定了自己的猎获对象。他的网名叫做yuan,身高185cm,在某互联网公司担任技术专家,年龄比陈乔要大上五岁,王者荣耀里凯玩到省前十。陈乔自信的把自己的照片发给yuan 。她浓眉大眼,身材姣好,酷似舒淇。从读初中开始,她几乎每一年都会收到男孩的示好。她一直洁身自好,对那些和她出身于同一阶层,性格傲慢,单纯无知的男孩,她从未动过心。她的爱情经验仅仅局限于拉手,对小说中那些少年老成的男主角的幻想之中。她记得那个曾和他拉手的男孩,他叫张多钱,是她的高中同学。张多钱的父亲在学校外面摆了一个卖烤面筋和烤香肠的摊子。每到大课间或是体育课上,班里的同学都争抢着去买着吃。陈乔口袋里的钱只够她每天吃上两顿饱饭,胖胖的张多钱连着一个月每天都给她带一根烤肠吃。她吃腻后,决心不再接受他的烤肠,在一个晚自习结束后的晚上,她主动叫上张多钱,和他一起回宿舍,把那双为胃而牺牲的美丽的手放入那双肥胖而温暖的手中。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收过张多钱的烤肠了。直到某天,张多钱开始每天向班里另一个女孩送烤肠。陈乔觉得那个女孩远没有自己好看,胸前某个位置针扎似的阵痛了好一会儿。男人不过如此,她安慰自己,还好还好,不欠他的。

陈乔认为,她已经找到了施展自己野心的最好领域。在思想的盛宴中浸泡后,仅仅做一个平庸的职员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满意的。钱,可以让她忍受愚蠢。陈乔连着三天晚上陪着yuan 打王者荣耀。培养共同爱好,

这天恰好是周末,时间约定在黄昏。陈乔谎称下午是在和朋友去市区的海洋馆玩,朋友的出现增添了陈乔的可信性。他撒娇的语气要她来一起看电影,她义正言辞的说“好的,我们去影院。”她不介意自己处女的那层膜,她是学生物的,那不过是糟粕。她介意的是,如果让一个男人迅速得到你,只能证明你的廉价。

陈乔穿了一件嫩黄色的毛衣,浅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青春与欲望大写在干净的脸颊上。她是坐60路公交车到心怡路的,尽管她说她是打车来的。

事情总是充满意外,上车时,陈乔用支付宝扫码付款,结果被提示没有48小时核酸检测记录。一直以来,她规规矩矩的坚持每隔两天做一次核酸。她从未想过这个状况,上不了公交车怎么办?肩膀上的小包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她已经上了公交车,会在下一站被放在一个陌生的站牌那里,该怎样回家呢?陈乔宁愿自己此刻是呆在那个仅仅五平米大小温暖而又安全的出租房中。早上十一点在熊儿河旁核酸小屋做的全民核酸到下午五点还没有出结果。她的手紧张的扶着司机后座的紧挨着的细而冰凉的黄漆柱子。“你把你做核酸的电子凭证找出来。”那个坐着的中年男司机不耐烦的指示她,陈乔恨不得把手机递给眼前这个手握方向盘的男人,她低下头,在手机上胡乱的翻了一遍“在郑好办,郑好办上,就是你做核酸扫码那个地方的下面第三个就是,今天全员核酸都做了吧!”她跟着司机的话找到可以证明自己今天做了核酸的电子凭证后,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是绿码,她把亮着的手机界面递给司机看。司机生气的说“不是给我看,你知道吧!不是我要看。”是给摄像头看,是给出了事用来证明司机清白的摄像头看,原来司机不过和自己一样,也在这种监控之下。陈乔把右肩下滑的包扶上肩膀,准备往后排走。“你还没扫码呢?”司机似乎已经对她无奈了。陈乔打开支付宝出行付款界面,小心的正对着识别二维码的机器,结果却是禁止付款。“都说了,你没四十八小时核酸,不能用支付宝,你用那个微信小程序。”陈乔听着这个下一秒就要爆炸的声音,只得在微信上搜索,打开定位,申请,注册,填写身份证号和手机号。她一向注重隐私,跟此刻的窘迫相比,隐私又算什么。

陈乔从公交车下去后,沿着百度导航直行200米,往右又走了一百米。正是在公交车上的磨难,让她觉得此行非要有所获才好。她今天的服装得体而温婉,她不介意摆出可爱或是机智的话语来讨好那个叫做yuan 的男人。她到了酒店楼下,是个四星级酒店,她从未踏足过。陈乔给yuan 打微信电话,她清了下嗓子,控制着声速,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外面好冷啊!今天这有五级风了吧!你出来带个外套。”她听着那个男声回说“你上来呗!搁这也能看,我没做核酸,出不去。”陈乔的脸瞬间显出连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猪肝色,她为了来这里,为了搭上公交车吃了多少苦,她的尊严,他这么明显的践踏了她的尊严。“你不下来我走了,好冷。”她挂了电话,在绿化带的方砖上一个一个的放慢脚步走着,越是内心慌乱的时候,越要表现的仅仅是为了玩耍,这一项是她守护自尊的方式。”她等了十五分钟,在微信上用转账的方式确认已被对方删除后,她扭头就走。

回程的公交车上陈乔显得像个熟客。她主动的打开“郑好办”,找到电子凭证,自信的用微信小程序扫码付钱。她坐在车厢靠后的位置,头靠在已然昏暗的车窗上,做好了掉几点眼泪的准备。当陈乔听到司机大声的教育像自己一样不知所措的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时,她的嘴角咧的特别大。还没等她抬起头来,那个男人已经找到位置坐下了。她暗自嘲笑自己,就是这样一直后知后觉,不管什么事都是这样,读了研,发现自己对实验厌恶透顶;写了小说,却没有一家杂志愿意留下她的孩子。

这是她在软件上主动联系的第二个男人,三天前给他发的消息,偏偏在今天晚上才得到回复。同样的,30岁的男人,陈乔不抱希望的把微信号给他。她看到他七月份发的朋友圈,在北京某大学读非全日制研究生。陈乔已经过了学历崇拜的阶段,张进三十岁了,陈乔二十六岁。陈乔比任何人都清楚四年会让一个人发生多大的变化,四年前,她浑身激昂,满腹热情的期望着未来,赚钱,向父母证明自己。四年后的今天,她自得其乐的呆在自己的失败中,急需寻找一张稳定的长期饭票。陈乔在看到张进朋友圈的第一眼,就给他发消息“还是专心读书吧!我知道读研很累的。”张进解释道“三十岁的男人,理应有兼顾生活和学习的能力。”她说“我自己读研的时候特崩溃,是真的改变很大。”过了几分钟后,张进条理清晰的给了列了十数条理由,陈乔发现自己在这种压迫感下像是一只温顺的绵洋。

张进说,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摆脱困境,没有什么事情是使他着急,一切按部就班。她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按照自己对生活的理解,认为自己是走在进步的道路上,他对一切事情充满自尊心,他肯定自己过去的几段感情,他带着挑剔的眼光看着陈乔。陈乔十分清楚自己是应该倾听的,他只需要一个懂得适当倾听,在某些需要回应的时刻表现出附和与巧合的回应,以此造出惺惺相惜的错觉。让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灵魂,肯定他的灵魂,一见钟情就是这样得来的。

他向她怀着期待的问道“你看过金基德吗?”

陈乔笑了,“我最喜欢他那部《春夏秋冬又一春》,妙就妙在一个又字。”

她看着他的右手激动的拍着他的大腿,他大腿上的肉似乎在向她求救,希望她适可而止。

“对啊!轮回嘛!就是这种轮回的感觉。”陈乔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她注意到,他的耳朵已经因为过度的激动与紧张显出鲜亮的紫红色。把他的整张脸分开看,每一部分都长得极为合理。陈乔看着眼前这个轻易就被她俘获的男生,只觉得无趣。人们竟是这样确认感情的,仅仅通过几部电影,几本小说,就认定对方为灵魂伴侣。

“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吗?”圆桌上方黄色灯泡散发的黄光映在他的透明眼镜片上,映着他的孤独,敏感,失败与荣耀。他一定会用一种成功的语调跟自己聊他毕业后的经历的。

陈乔抿了一口咖啡,失神的想着。

“我喜欢看村上春树,王小波,王朔。”

适当的显露自己的无知会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同时可以让对方就此大谈特谈,作为展示的途径。

“我没看过王小波,但我看过一篇王朔,是姜文改拍成;日子那部对吗?风格可痞了。”陈乔看着他那黑色的支撑透明镜片的眼镜腿讲到。

“是的,就是那部。”

陈乔看出他要大谈特谈王小波的企图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突然觉得无聊“我最近你在看阿城,你看过王朔,应该看过阿城吧!王小波挺喜欢他的。”

“我知道他,他跟很多影视圈的人都很熟。”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他懂得吃肉的时候,装肉的盘子应该先热透了再装肉。他对吃,对生活的一切是真的讲究又洒脱。我特羡慕,就是看了阿城,我才学着做饭,学着活下去。”

张进道:“我是郑大毕业的,郑大。”他的语气中带着骄傲与满足,他扶了扶那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框,反过来问她“你也是在郑州读的大学吗?”陈乔能想象得出,如果她说她毕业于一个五线小城市,他的眼中会流淌出的失望“为了离家近点嘛!”陈乔比任何人都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阶级,眼前这个进取心旺盛,自认为得到的一切完全靠自己努力的男人是完全无法理解她身处的那个破败而又贫穷的乡下的。像所有身在城市的人一样,在无聊时,这些完全不懂得农时的城里人会期望到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他们是无法想象自己经历的一切的。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为了重新唤醒眼前这个男人的自信。

“我是在银行上班的,银行,你知道的。给客户管基金,每天经手的倒是不少,只是到自己手里的没多少,那种落差感真的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我有一段时间看很多的西部牛仔电影,天天想着自己抢银行了。倒是从来没想过,守着一堆不是自己的钱,看着别人越来越有钱是什么感觉。”陈乔由衷的讲到“人们居然也能抵挡的了这种诱惑,真的是文明社会了啊!不愧是二十一世纪。”

张进被她逗的哈哈大笑。他似乎忘记了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或是像这样的见面次数已经很多了,所以他更加的放松。但陈乔知道,整个郑州,再也没有几个像她一样了解李沧东村上春树之类的女生了,这些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深深蛊惑她的人把陈乔送到了张进眼前。张进没想到能遇到一个这么聊得来的女生,他认定了她的可爱与机智,她的热情像是冬日里的一口烤红薯,甜糯甜糯的,直抵那隐秘的心头。她的笑容给他平淡的生活激起层层浪花。

“要去我家做糖醋排骨吗?”当天晚上,张进邀请陈乔回自己家里做糖醋排骨,陈乔完全明白张进的意思。张进绅士的打开门,让她先进去。在她刚坐在门口的鞋凳上,准备解开鞋带的时候,有一团灰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从她面前蹿过,窜到张进的怀里。是一只英国短蓝猫,血统纯净,毛发靓丽,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透着狡猾与猜忌。陈乔害怕的要命

从幼时起,母亲为了制服她乖乖听话,就总是用养只猫来恐吓她。母亲说的十分有道理,“你是属老鼠的,老鼠看见猫理应快速逃走,不然就会被猫吃掉。”母亲发现陈乔对猫的恐惧后,就机智的合理利用陈乔对猫的恐惧“期末考试拿不到三好学生奖,我就在家里养只猫。你再要裙子穿我就养只猫。。。”只有陈乔自己清楚,她能从村子里走出来,并非是因为对知识的渴望,她比任何人都要对猫心怀恐惧。

她一直低头摆弄帆布鞋上的白色鞋带,为自己如石块般僵硬的双腿规划出一条合理的路线。把鞋带系上,靠右走,只需三步,就可以离开这里。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决定必须要立刻,马上离开这里,这个聊的来的男人远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一定会出人命的,陈乔这样告诉自己。“你是不舒服吗?”他那带有佛性的声音温柔而又平和的说到。“我想上卫生间。”她直起身子,手放在肚子上,做出肚子疼的动作。她听着蓝猫那瘆人的叫声,只觉得满身鸡皮疙瘩。他抱着猫,往前走了几步,往左指了指:“第一间就是。”陈乔顾不上说谢谢,就急匆匆的坐在马桶上,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早晚已经带着凉意。上面没有马桶垫,她半褪下牛仔裤,坐在如冬日的冰块一样洁白的马桶上。她感受着两腿之间断断续续流出的几滴尿液,才觉察到,太过紧张的肩膀因为暂时的放松,而隐隐发痛。

她坐在马桶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对,要看电影,李沧东的电影,是要讨好那个在这座城市有房的男人,让他给自己一个家。不过是只猫,不过是母亲为了管教她而制作的谎言,难道那么多属相为属的人类都怕猫吗?她从未听过相关的数据,没有人会真的在意属相与现实中的动物之间的关系。她吃了那么的屈辱,终于走到了这里,如今却要被一只猫破坏所有的计划。如果事先知道,他家里有只猫,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来到这里的,她抵达人生新阶段的第一关居然是只猫,这是陈乔无论如何不愿看到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孟子》里的这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此刻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响起。

“你肚子不舒服吗?”她听到敲门声。她读过基本硬汉派谋杀小说。任何成功的谋杀必备的决心和勇气她都有,她决心破釜沉舟。

等到张进早上起来上班后,陈乔在他房间那深灰色的衣橱中,找到一件灰蓝相间的冲锋衣,和冲锋衣在一起的还有滑板,木桥,看起来是他的滑雪装备。她把冲锋衣套在自己的身上,显得肥大而可笑,像极了小女孩偷穿母亲高跟鞋的模样,滑稽可爱。她打开卧室的门,那只猫立刻窜到她眼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躲回房间,关上房门,藏在深蓝色的丝绸棉被中。她把自己整个的埋在这软糯舒适的床榻之上,感受着自己心头猛烈毫无节奏的撞击声,她觉得这是一项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无边无际的恐惧蔓延在房间里每一处无法掩盖的空气中,陈乔适应了这种沉重的呼吸节奏后,她决心逃走。她双手颤抖的脱下仍包裹着自己的那件冲锋衣,只觉得空荡荡的。她要想离开这里的,是必须要躲过那只猫的。那只猫显然也是这个家的主人。它严格的注视着这个家的一切。它一定是看破了她试图隐藏的秘密,陈乔无法接受自己和猫共处一室的事实。“母亲和妻子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谁?”陈乔自知,自己是远远无法和这只猫相提并论的。陈乔想起大学时上过的解剖课,她是好学生,她依稀记得操作步骤:酒精迷晕,左手握住兔子的耳朵静脉处,右手将空气注射进兔子体内,注射结束后,看着兔子挣扎直至死亡,再观察兔子的内部构造。这是每一个生物学学生,医学生在求学过程中必须经历的一关。观察,记录,你独立杀死一只兔子,所有人都会散发出羡慕的眼光。但是猫就不一样了,如今猫在人们生活中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猫意味着温暖,柔和,陪伴。人们会为猫准备专门的猫粮,玩具,定期的带它们到宠物医院,为它们花钱结扎,耐心的清理它们的粪便。也有人说,二十一世纪的这些年轻人因为在宠物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以至于生育率降低,他们因为畜生,不愿意再为这个国家做贡献了。由此看来,陈乔有充分的理由杀死这只猫。没有人会因为杀死一只猫,而获牢狱之灾。

陈乔认真的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迅速的做出自己的选择。她完全的把自己化身为一名医学生,她告诉自己,这只猫是为科学献身。她可以继续的在软件上约会别的男孩,但她清楚,她看到张进的第一眼,就被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俘获了,你很难找到一个喜欢李沧东的男人,尽管陈乔知道,张进的思想还是十分简单的。他完全不知道底层的现实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在《绿洲》中,张进认为,享用了重症麻痹症妹妹的房子,理应照顾她的生活,而不是把她扔给一个邻居。他显然不知道现实生活是怎么回事,一对中年夫妇不得不住在利用妹妹得来的房子中,生活是令人疲惫的,陈乔在心底默默念叨“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弟弟,必须和我们住在一起,你愿意吗?”毫无疑问,这些话陈乔永远不会说出口,诚实意味着失去。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她会在这个冬天得到一个稳定的居所,她不用再为钱发愁,无需向斤斤计较的母亲寻求帮助。她可以用这些时间继续完成自己关于小说,艺术,她深信,这个冬天,她一定会一鸣惊人,会挣到足够的钱,用来争取更加稳定的生活。这只猫就是检验她为艺术到底能够付出多少的,它出现的时机,是在告诉她,若想活下去,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她用挂在手腕上的黑色皮圈绑起头发,在那棵,那只猫可能会出于防卫咬她的手,她在他的衣橱中找到一个,找到一个黑色塑料袋的,足以装下这只猫。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打开房门,那只猫这次没有过来,她小心翼翼的穿过客厅,往猫窝处走去。猫已经不在客厅了,洁白的地板表面,在它呆过的地方,到处都是短而小的灰色毛发,在她脚经过的时候,微微漂浮起来。她脚底觉得痒痒的,只觉得有无数锯齿动物的牙齿在啃噬她的脚底。

她把它抱在怀里,它的眼睛不再含有警惕,似乎这是它的家,陈乔仅仅是客人,对客人理应大度。她袖筒里藏着的剪刀由于重量的作用完全坠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不去看猫的眼睛,她把它抱到厨房里面,厨房是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她可以迅速的一击必胜,把它装进黑色塑料袋里,放在门外的位置。她有办法完全不让张进注意到猫的消失。她是女人,她做好了,把毛衣斜拉下肩膀的准备。她会等他睡着后,悄悄的把猫丢到楼下的垃圾桶里,或者是从窗口扔出去。他绝不会想到是她杀死了他的猫。陈乔为计划的完美而狂热。

她把猫放在厨房的水池里,用手轻轻的安抚它,猫显得意外的柔和,它似乎对这一切格外享受。她左手耐着恶心抚摸着它那光滑的毛发,眼睛盯着它的尾巴,尽管她对猫的恐惧已经被一种神圣而伟大的精神消除许多,她仍旧害怕看到它的眼睛。在她终于把剪刀完整的摇晃出来以后,她看着闪耀着蓝光的刀口,只觉得恐惧。你是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你怎么能对一只猫下此狠手,她只想离开这里。陈乔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埋藏着某种看不到的诡异。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猫从她手中跑掉了。她决心快速的离开这个地方,她回到卧室去,那只猫早已躲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她收拾好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她的后半生是被这只该死的猫毁掉了。

张进推开了卫生间的门,陈乔顺从地跟他回到了卧室。

或许是因为过度的恐惧,那天晚上,陈乔并未感受到传说中处女膜破裂产生的撕裂感。倒是张进,对此颇感意外,陈乔听着他聊自己身为独生子女幼年孤独的时光,陈乔的脑子中却想着如果我能够那么孤独,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就好了。但她已经学会了沉默。她在呢喃声结束后,玩笑般的在他耳畔讲到“我爱你,但我妈说我和猫这种动物八字不合,所以明天我还是要离开你。”陈乔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勇气震撼到了,既然已经牺牲了自己的身体,那么应该理所当然的得到适当的回报,这才是成年人的行为。在她为脱口而出的话语懊恼时,张进把手伸向她那葱茏湿润的地带“你不用走。”

陈乔半夜醒来的时候,手机显示时间是三点半了,她朦朦胧胧的回忆着噩梦,,她就躺在这张丝滑温暖的床上,任由那只灰猫唤来数十只猫团团围着她啃噬。她记得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切,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仿佛那只是一次正常的动物取食行为,她不再恐惧,只觉得有点恶心。而那些猫在结束自己的取食行为后,发出尖利的,渗透每一个器官的声音。陈乔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找到床头的开关,她的手放在身边被子折叠出的位置上,只有一点残留的余温,他是起床工作了吗?

猛然间一种恐惧漫上心头。陈乔光着脚推开卧室的门,她知道,那只猫的存在将不会使她浑身缩紧,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自己的生命做出了处决,她像是一个做好准备舍生取义的战士一样,她不再在乎自己的生死,那么这只猫的存在将毫无意义。经年累月的疲惫令她做出了决定,她将鼓起勇气继续生活下去。猫,母亲都无法阻挡她。

陈乔在客厅没有找到那只灰猫,客厅的灯亮着但她没有看到张进。刚走到客厅,就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从厨房射出来的光线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看着那熟悉的一幕,那正是她幻想着的自己杀死那只猫的场景。陈乔用力的捂住嘴,竭力的告诉自己保持冷静。

陈乔原本有整天的时间可以选择离开这里,但她决心拯救他。她后来想起自己的决定时,并不觉得可笑,她在已经选择放弃生命的时候,遇见了那只为自己而死掉的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自己,那只猫也会因为张进哪天的一个不开心,而失去生命。她似乎预测到了,自己的所有努力都会只是一场徒劳,但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她不再恐惧那个更大的世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只毫无理由的伤害仅仅出自于软弱。她自己的软弱,张进的软弱,母亲的软弱,她生活的那个世界的软弱。不容否认的是,陈乔的所有努力毫无用处,她在张进家生活一年以后,去了一家心理咨询公司。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选择这个行业的理由。在这间公司里,她也仅仅是一个边缘化的人物,偶尔收获祝福,偶尔被恶语相向,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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