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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走在一架渡河的桥上,向着青山脚下的村落走去。
在村落临河一角,我找到一座陈旧房屋。筑房的砖块裸露出暗沉的肉体,坑洼的表面凝刻着岁月的痕迹,河边的微风轻摇门前的铜铃,古朴的铃声荡漾进旅人的耳中。
我屈指敲响木质房门,在敲击声中,房门簌簌颤抖。
片刻后,木门敞开,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出现在我眼前。
“你好,我是一个游历四方的人,听闻这里曾有一个摆渡人,特地寻到此处,想把您的事迹记录在我的游记里,请问您可以告诉我吗?”
老人看着我的脸,那双眼眸子透着一股深潭的平静,斑白胡须下,褶皱的嘴唇吐出嘶哑的两字: “可以。”
老人回到屋内,屋内的场景在我面前展现。
安静的电视机驮着巨大的箱子,铁质的水龙头染着斑斑锈迹,暗沉的砧板刻着刀痕,黑色的铁锅旁放着一口陶瓷碗,碗上摆着一副木筷。
老人在床旁的木柜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烟卷,衔在嘴里,拿起柜子上的火柴盒,刺啦声中火花刹那绽放,又转瞬熄灭。
一线灰色袅袅升起,一圈白环悠悠吐出,老人走向门口,从我旁边走过,我遂跟上老人。
我随着老人来到河边,找到一处石墩坐下,眼前一河碧水,一条朽船,两处绿岸。
老人嘶哑的声音在这处天地响起,缭绕在这山涧中。
贰
老人祖上为逃避战乱,躲进了这处山涧中,看到这一曲流水划出青山两岸,往来不畅,便做起了艄公的营生,到他已是第三代了。
老人叫李水生,生下来的那天,暴雨如注,江流如潮,又因家里依水而生,故此得名。
水生父亲当年也是一位摆渡的好手,手上一杆船篙,脚下一苇木船,便是水漫两岸,潮涌波泛,也能如踏坚地,御风而行。
水生从小聪慧机灵,十五岁就学了父亲的撑船技巧,也想学着父亲撑船摆渡。
一天午后,水生从背后的青山砍下几根翠竹,头尾截断,列成一排,几根麻绳一扎,抬起往水里一扔,竹排便稳稳浮在水面上。
水生心里欢喜,拿起一根竹篙,跳上竹筏,手上往水里一撑,一叶扁舟纵行数里,似是朝辞江岸去,暮出青山外。
有了这张竹排后,水生就琢磨着该怎么去用它。他并不想和父亲一起摆渡,父亲每渡一人只收一分钱,有时碰到衣衫褴褛,手头拮据者,便免费给人渡河,这一来二去,每日所获也仅够果腹。
水生这天坐在竹筏上,对着满山枯叶,映着清河倒影,待到夕阳渐薄西山,层林尽染绯红时,水生一拍脑袋,灵光闪现,纵身跃到岸上,徒留水泛圈圈涟漪。
第二天一早,水生就到村上,逢着人便说自己要摆渡了,要去对岸的以后可以来找他。
有人听到这话,便笑问水生: “你这瓜娃子怎么抢起你爹的生意了?”
水生昂起胸膛道: “我爹只摆渡到对岸,后面还要费脚力,我干的活是送你到下游的小镇,可比我爹强多了。”
随着村民往来,或惊讶,或好奇,水生摆渡这事在村里渐渐为人知晓。
水生父母知道后,也未加阻拦,只道孩子大了,有驾船的本事,需要经受一些历练。水生父亲便做了一排牢实的竹筏,换掉了水生的自制竹排。
这天,陈伯找到了在竹排上睡觉的水生,摇晃水生的肩膀。
水生“嘤咛”一声,双手揉了揉眼睛,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一张皱纹密布、皮如老树的脸放在眼前。
“啊!”
水生吓得往旁边一滚,却轱辘轱辘滚进了河中,水生从水里浮身细看,才认出是陈伯,复又爬回筏上。
“你这孩子怎么滚到水里了?”
“不打紧,不打紧,身上睡得太热,到水里冲冲凉,你找我……啥事?”水生说着,突有山风袭来,他不禁打个寒颤,嘴上磕巴了一下。
“我今天要送一袋柑橘去下游镇子里,你接不接?”
“接!肯定接!”
说着,水生就瞅到了躺在岸上的一麻袋柑橘,跳到岸边,抓起麻袋,扛上竹筏,水生转了转眼珠,说:“但你得……等我会儿,我这掉进水里,衣服……吸了水,筏就不快了,我得回去……换身干衣服。”
跟陈伯说好后,水生在这瑟瑟秋风中,缩着脖子,耸着肩,一路小跑回家了。
水生换了衣服回来后,解了缠在木桩上的麻绳,跳上竹筏,竹篙一荡,扁舟倏忽远去。
“陈伯,你这袋柑橘是拿去卖吗?”
“不是,这几日家里树上结的柑橘熟了,顺带给我那小镇的亲戚送上一袋。”
水生闻言一笑,厚着脸皮道: “哦,陈伯要不给我一两个吃吃?”
陈伯笑骂: “就你嘴馋!”说话间,便从麻袋里拿出一枚圆滚滚、橙溜溜的橘子。
水生赶紧从陈伯手上接过柑橘,揣进口袋,眉眼间尽是笑意,边撑起竹篙,边唱了山歌。
他们沿着水路进了镇里,河道两边商铺连绵,人群往来,络绎不绝,有瓜果飘香,糕点陈列,小吃叫卖,街头杂耍。
水生手里撑着篙,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似是眼睛能吃东西,想把这些一口吞下似的。
远处飘来唱戏声,水生寻声将船摆了过去,原是一座戏台架在河边广场上,台上人正在唱戏哩。
水生把筏停在旁边,将桩子插在地上,把麻绳绑上,帮陈伯把柑橘背上岸后,便对陈伯说:“我就在这等你吧。”
跟陈伯确定汇合地点后,水生拂了拂旁边的石板,坐上去,捧着脑袋,看着台上唱念做打。
戏演完了几台,陈伯还不见回来,水生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叫唤了,便站起身来,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水生走着走着,闻到一股香气勾弄着鼻子,挑逗着喉咙,咕嘟一口口水下肚,他就寻着香气走去。
看到一家卖混沌的铺子,铺子下一老妇人在煮馄饨,一女孩在送混沌。水生坐到凳子上,大声说: “来一碗混沌。”
不多时,一个女孩把馄饨端到了水生面前,水生抬头一看,竟有些痴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如点漆,眸如月银,似沉着一片湖泊,孕着一颗黑珠。
女孩看着水生一直这般看着她,便使劲地将碗往桌子一压,磕碰声从碗底骤然发出,水生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看到女孩冲他调皮一笑,就转身过去。
水生抓了抓头,感觉脸上有些烫,低下头看到汤面泛起的圈圈波纹,一颗颗大馄饨浮在水里,清透的薄皮裹着熟透的肉。他又闻着了混沌的香气,想着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一勺下汤,捞起一颗大馄饨,便送入张大的嘴巴。
吃完混沌,水生又把汤喝完,满足地摸了摸有点鼓胀的肚子,抬起脚便打算迈出去。
“诶,钱还没付呢!”
女孩的声音脆脆地在四周传荡,水生抬起的脚悬在半空,缓缓收回,他慢吞吞转过身子,对上女孩清澈的双眼,看着那双眼直直看盯着他,不由低下头。
周围的食客也注意到这里,一时间议论之声四起,指点之状频频,水生的头越脉越低,脸感觉是在火上又熏又燎,又涨又红。
就在水生头都要埋到胸膛里时,眼前突现一盆碗,他抬起头,又看到了女孩如水的眼眸。
“你先帮我们刷刷碗,要是有人来帮你付账呢,你就可以走啦,要是没人来呢,今天刷到我们收摊,就算你付了馄饨钱了。”
女孩嘴角笑意盈盈,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好。”水生接过碗,就着旁边大盆里的清水刷起了碗,女孩的声音时不时从背后传来,让他感到心里被轻轻挠着。
待水生已刷完近一半的碗时, “水生,原来你在这里啊!”
是陈伯!
耳边如炸惊雷,水生急忙转过身子,果然看见陈伯立在外面大声喊他。
陈伯拨开前面的客人,走到他旁边,便说: “你人怎么乱跑?你不是吃饭没给钱吧,怎么蹲在这刷碗?”
水生支吾了几句没说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女孩见到陈伯来了,便走过来说: “他吃了我家的混沌,身上没带钱,便自愿留下,等你过来呢。”
陈伯说: “要付多少钱呢?”
“一毛五。”
陈伯说: “这是一整碗的价格,要减去他刷碗的钱。”
“你惊扰到我的客人了。”
陈伯皱起眉头: “你这女娃莫不是在蒙我?”
水生眼看两边要僵住了,想着终究是自己的错,便迈出一步,看着女孩的眼睛说: “这都怪我,是我忘记了给钱,这次就减去刷碗钱吧,你看你这的混沌这么好吃,我以后肯定还会来的,而且我下次也肯定有钱付了。”
说着,水生还把那枚柑橘放在了女孩手上。
女孩看着水生的眼睛,眨了眨眼,便又看向陈伯说: “那就给八分吧。”
从陈伯手上接过钱,女孩便把钱放到柜台下的木匣子里。水生跟着陈伯径直往外走。
踏着脚下的石板路,离着铺子越来越远,水生不知怎的,感觉心里忽上忽下,又有点空荡荡地,想着女孩的眼睛,想着女孩刚刚的眨眼,想着能快点再来就好了。
叁
在那天回去的路上,水生才知道陈伯回来后,看见他不在,想着可能是等得太久,肚子太饿,便沿着来时的方向去找,看到他蹲在盆边刷碗。
从那以后,每次水生要去镇里,水生母亲都会给水生一毛五,水生每次都会去那家铺子,吃那碗混沌,看那个女孩。
一来二去,他们便熟络了。那女孩叫叶萍儿,在萍儿小时候,父亲在工厂出了事故去世了,母亲改嫁去了外地,此后她和奶奶一起生活,在镇里卖起了馄饨。
随着萍儿奶奶年龄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平常在铺子里只在那煮馄饨,其它事情都是萍儿来操办。
这天,水生在吃完馄饨后,留下来帮萍儿端盘子,趁着歇下来的空隙,他凑在萍儿旁边说: “今天去我们村玩吧,今晚我们村可是有舞龙灯的。”
萍儿转过头,眼睛闪亮,看向水生说: “今天有节日吗?怎就舞龙灯了。”
水生嘿嘿直笑说: “村里以前出去了一个人家,现在富贵了,回来说是搞个舞龙灯让村里人开心开心。”
萍儿嘟了下嘴,接道: “那我也去不了,这里还需要我守着呢,我不能让奶奶一个人在铺子里。”
水生挠了挠头,旋即眼睛一亮: “要不今天提前收摊吧,把咱们奶奶安顿回家后,咱们再去。”
萍儿瞪了他一眼: “那是我奶奶,哪是你奶奶?”
水生嬉笑着说: “对对,是你奶奶,不是我奶奶。”
萍儿不理他,却是到奶奶那边商量起来。
在得到萍儿奶奶同意后,他们收拾好铺子,带奶奶回家。
他俩跳上竹筏,随着竹篙往下一撑,竹排便向前行去。
等到村子时,已是晚饭的时候,家家升起炊烟,户户点亮灯光,水生带着萍儿回了家。
水生母亲突然看到水生带着一个水灵灵的女孩进来,也是一下愣住了,接着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自家孩子每次去镇里都要找的女孩,赶紧过来招呼人家,然后去准备饭菜。
水生父亲回到家,看见家里多了一个黄花大闺女也是愣了一下,接着也是跟女孩打了声招呼,偷偷问水生情况。
水生向父亲说后,父亲也是反应过来,这就是他这孩子念念不忘的女孩啊。
不多时,水生母亲将饭菜端了上来,四碗米饭,一碟腌菜,一碗青菜,一碗豆皮,一小碗红烧肉。
水生乐了,平日里过年才能吃到的肉,今天竟然有的吃,直呼今天真过节了,闻着肉香便过来,坐在了桌边。
吃完后,水生和萍儿便一起出门去看舞龙灯了。此时一颗龙头游进田野,四面八方灯笼如星火,天地如原野,星火汇聚,共筑龙身,此刻如龙游大海,在漆黑的四野中,绽放蒙蒙光亮。
水生和萍儿看着那在田野中蜿蜒前行的龙,跟着旁边的青年男女一起走向田野,跟着长龙一起走。
他们在田野间随着长龙行走,那一笼一笼灯火在身后汇聚成龙身;他们随着长龙进入大道,龙珠引着前方龙头翻舞;他们随着长龙走进家家户户,为村里人带去美好福祉;他们站在了广场中央,龙身蜿蜒盘踞,将他们围在其中。
那一节节龙身形状的灯笼下,烛火闪耀,长龙蜿蜒翻飞的景象映入他们的眼里,儿童欢声笑语,在龙身下钻来钻去,青年男女手牵着手,看这阖家欢乐,烛照四方,老人则驻足笑看,赏这少见乐景。
萍儿沉浸在这光景中,忽觉得手上一暖,惊得赶紧侧头,却发现水生的嘴角向着耳根咧着,大手却握着了她的小手,感受着掌中有些粗粝的茧,小脸在灯火下渐染红晕。
那晚舞龙结束后,第二天一早,水生便把萍儿送到了镇里,挥手作别后,便直接回家了。
却道水生回家后,便总想着早点见到萍儿,想和萍儿待久一点,现在想到萍儿在岸边送别时的盈盈笑脸,他就恨不得现在马上飞到萍儿身边。
但天公不作美,自他回家后,天空连绵阴雨,过了半月还没停息。几日来,父亲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是眉头紧皱。
这天,水生坐在门口,看着门前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地面上,随后汇聚成股股水流,交织流动。
一个人影穿着蓑衣从雨幕中急匆匆走来。
“水生,快叫上你妈,赶紧把之前收拾好的东西都带上,我们要走了。”
水生父亲的声音隔着很远就传来,水生跑进房间里,见到母亲就说: “爸叫我们收拾好东西快走。”
水生和母亲穿上蓑衣,拿上包袱就往外走,在门口碰见了父亲,几个人分一下包袱就往外走去。
等到接近往日的村落中心时,水生惊呆了。
一条河就这么横在了面前,从中间将村子切断了。那条灌溉田野的水渠,那大片结着金黄稻子的农田,此刻变成了一条茫茫大河,只有零星的房屋在河流中摇摇欲坠,而更多的则是被浸没在河流下面。
他们坐上水生父亲摆渡用的木船。偶尔看到船附近还有人在房顶未曾离开,水生父亲就会将船划过去,救人上船,船上人越来越多,但也越来越稳当。
在浩淼的水的世界里,一群蚂蚁团在一叶扁舟上,渴求着到达安全的彼岸。
船舷抵上岸边,一双双脚又踩上坚实的地面,溅起的泥浆点在湿润的裤脚上。
水生抓着包袱跳到岸上,回过头来,却见船已驶离岸边,父亲调转船头,向着河中驶去。
“爹!”
水生大声叫喊,但父亲依然驶进了雨幕中,就像一名奔赴战场的将士,河流即战场,风声即鼓声。
父亲去了对岸,人群饺子般下到船上,父亲一杆撑起,迎着雨水摆回,就这样,父亲在他眼里放大又缩小,人摆渡来一群又一群。
水生在岸边呆呆看着,母亲过来拉他,他也没动。直到父亲喊他喊到: “水生上船,去把你的竹筏拿过来,去接那些还在屋子上没下来的人。”
水生恍如梦醒,便上了父亲的船,在船上沉默良久,还是问: “爹,为什么……你要这样?”
父亲没回头,把握着船的方向,说到: “我们家是受了村子大恩的,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水生看着父亲顶住风雨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第一次了解这个家。
上岸后,水生取回竹筏,撑到房屋比较多的地方,等父亲带着人过来后,便跟在父亲后面,把人一起带上岸边。
随着岸边的人基本已过河,水生和父亲一起在找房屋间是否还存在未渡河的人,水生在一个木屋旁听到隐约的哭声,透过窗户看过去,看到一个女孩抱着双腿,坐在柜子上。
水生一手抓住湿透的木柱,一手伸出竹竿,让竹竿抵住房顶: “嘿,你抓住我这个杆子过来吧。”
女孩抬起红红的双眼,看到有人出现,眼中绽出了希望,双手抓住了竹竿,顺着竹竿滑了过来。
突然,木柱断开,水生失去支点,手上没了力道,筏开始划开,身体前倾,往水里扑去。女孩惊叫一声,就往河里掉。
一只大手握住了竹竿,肌肉结实的手臂紧紧压住窗框,另一只手拿着竹篙撑着将掉未掉的房檐,水生父亲的牙间蹦出一字: “快!”
女孩不敢拖慢,水生把女孩接上竹筏,拿过父亲手上的竹竿,船划出房檐,正要抵住房檐,支撑窗框的那块木板塌了!
水生父亲身体骤然倾斜掉进了水中,房檐轰然砸下,木船倒翻,水珠纷飞。
水生满脸水滴,手中木杆还立着,眼里只有水中的一抹殷红。
水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只记得那女孩到岸后,便抱着父母哭了起来,他到了母亲面前,也抱住了母亲,泪水混着雨水流进了母亲脖颈里。
水生家和村民们到山势较高的地方驻扎下来后,上游的几条河流进行了合流,涌出了一股洪流,彻底掩盖了原来村子的区域。
几月后,雨水不再落下,水位下降时,这块村民们生活一辈子的土地却变得不认识了,原来高低起伏的地势变得平坦,原来星罗棋布的房屋现在只剩些许废墟,原来活生生、热烈亲切的人,有些已经永久随水流去。
等到夏初,水生去找萍儿,他觉得自己有一大堆的话想找萍儿,想抱住她,想闻闻她发间的香味,他想见到萍儿,他心里的躁动就可以平息了。等他来到小摊前,却看到这里端出的是一碗碗汤圆,经营的人是一对男女。
他赶忙上去问: “原来在这里卖馄饨的人呢?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他们几个月前便搬走了,好像是孙女嫁了城里的富贵人家,搬去城里嘞,接亲的那天可真气派呢,那……”
水生奔向了萍儿的家,他在那里疯狂地敲打房门,但任凭他怎么敲,整座屋子就跟死了一样,只有敲门声在飘荡。
水生累了,就像骨头被抽走了。他靠在门上,看着灰白的天空,他觉得他也死了。
肆
老人的声音停了停,吸了一口香烟,鼻孔射出两道烟柱,又吸了一口香烟,反复几次后,他说: “从那以后,我继承了祖宗的事业,在这里渡人过河,偶尔也会去较远的小镇和县城,应该是二十多年后吧,我有一次送人去县里,在路上看见了萍儿,她也老了,我靠着年轻时的样子认出了她,她穿得破破烂烂,嘴里不断念叨,我上去跟她打招呼,她看了看我,忽然一声大喊,就像遇见鬼似的转身 闯进人堆里不见了 。我找人打听,听人说,她早年因家里有人住院 ,商户看上了她,便娶了她,替她付了治病钱 ,后来商户做生意赔了钱,就说她是扫把星,经常家暴她,好几次她出逃被抓回去,弄得人尽皆知 。 ”
“后来她就疯了吗?”
“后来在一次被抓回去后,她就疯了,听说,她那次被抓回去弄的动静很大,她被仆人在地上,从长街的一边拖到另一边,衣服破破烂烂,嘴里不断哀求仆人放过她,不断求着围观的人救救她。那次被抓回去后,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便疯了,嘴里一直念叨,也有人想去听她说什么,但从来没人能听清楚。只是有一次她在岸边看见了一条船正过来,她大喊‘水生’,然后坐在岸边直到夕阳垂落,后来就没人再见过她出现在岸边了。”
我的笔尖从纸上抬起,看着老人坚毅的面庞: “您后来还见过她吗?”
“再也没见过了,在我为老娘送终后的一天,我的船上来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他手里捧着一盒骨灰,说是回来让父亲入土为安的,我问他怎么爹娘不埋在一起,他结巴地说道,母亲被父亲休了,我问他怎么不办葬礼,他说家里没钱,后来等我回到村子,才知道原来他是那年办舞龙灯的人家的孩子,当时陈伯的孩子还跟我说,听说他娘没回来,是因为被他爸打,后来疯了。”
我的笔尖轻轻一颤,抬头看着老人没有表情的脸。老人吐出一口烟圈,将烟放在嘴里,没说话,只是坐在那。我还是问道: “后来您怎么样了?”
“后来我在这条河上,从这个岸边到另一个岸边,再从另一个岸边到这个岸边。”老人指了指眼前的船和河,又指了指那边的桥, “直到那座桥造出来。”
说罢,老人起身拍了拍屁股,向屋里走去: “走吧,我没什么能说的了。”
我站在原地目送老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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