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 出逃
代州兵祸已有月余,秀蕴并弟弟吴晗,与乳娘珍娘,丫鬟小蛮住在代县县衙旁的干事街,每日紧闭门户,只遣车驾老奴吴庞,往来在驿站与县衙间打探阿爷的消息。
前几日还能知道阿爷军行雁门关,并代州兵扎营边贸街,又闻契丹欲乘宋军仓促,几番突袭。待到这几日,吴庞来来回回探听,阿爷却杳然无音讯了。
秀蕴寅时就起身,舀了碗清水梳洗毕,到堂前的佛奁前,静静地擦拭着,“阿娘”,她说,余氏小小的牌位前供着一支野菊,“阿娘一定要保佑阿爷早日平安归来,我们一道回苏州府。”
忽闻前街轰轰的嘈杂声,间接着火光,兵器声接踵而来。珍娘拥着惺忪未醒的吴晗急急到堂中,失声喊着“姑娘”,未及已仓皇落泪。吴庞也急忙过来,让小蛮并收拾屋里的器物,准备后门绕出去打探下。
远远听人声嘈杂进巷,大门砰砰作响,不知是兵是匪,已然闹进了县衙。秀蕴喝住吴庞,却叫家人躲在后院,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声响。
过了一阵,却听后院角门有三长两端的敲门声,是阿爷与秀蕴约定的讯号。秀蕴大着胆子开门,却是阿爷的同僚旅事中。
“吴姑娘,前头不好了,我受你阿爷所托,带你们回中州外祖家。”却不再让秀蕴问阿爷的情况,只教家奴收拾好细软,约定三日后来接人。
秀蕴紧闭门户,心中隐隐不安,让珍娘捡两件不打眼的衣服出来,与小蛮作男儿装扮,现银都分散藏在身上。又有珍娘做了不少干粮,打算带在身上。
时至约定,旅事中却横竖等不来,眼见着天色将晚,秀蕴带着弟弟家人就缩在角门口,怕错过一点讯息。
远远有妇孺哭号声声,又一日,才刚过寅时,街上却渐渐安静下来。秀蕴横下心,叫醒小蛮与珍娘,抹灰擦花了脸,开门向外逃去。
县里人均已逃得七七八八,还有几家趁着天色微亮,阖家挑幼携老,向东而且。秀蕴一行汇入流民中,细心打探着消息,却听一会说雁门关已破,一会说守将全死,又一会说魏军侯的黑襟军力敌契丹,在雁门关撕开一方立足之地。横横竖竖,终是不好的消息居多,秀蕴心如擂鼓,却不敢在幼弟与奶娘面前露底,想着横竖进到中州境地,能寻到外祖家,再一一筹谋。
第二张 相遇
一群人携老扶幼,脚程虽不快,路上倒也太平无忧。
远远却见一群人跑马而至,领头的孙里长正要打探是哪路军马,却瞬间被刺鞭勾起,横尸马腹。一时间,血肉横飞,凄惨哀嚎,宛若地狱。秀蕴机敏,早早发现不对,一把拉下吴晗,将弟弟与小蛮塞进旁人的板车下,奔逃着寻找避物。
流民手无寸铁,转眼就被屠戮殆尽,秀蕴被吴庞扑到在地,满身满眼皆是血迹,她哀声叫着“庞叔!”却不听再有回声,正在绝望间。却听一声劈心肝胆炸裂声,再接着熊熊火光,焦糊味。只见一队黑衣黑甲兵士,领头扛着黑色底纹兽旗,卷入混战。
秀蕴只觉得身上一痛,眼前渐渐黑去。
未及,却听见声声呜咽,秀蕴费力睁开眼,却见弟弟和小蛮拥着她坐在伤兵群里,远远的一群人马正在结营造饭。
“庞叔怎么样了?”小蛮哭的气喘吁吁,“小姐,啊不,少爷,庞叔受了一刀,珍姆妈在照顾他。还,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
秀蕴却像松了一口气,却见自己的右脚染尽了血,痛极至麻。
一会,却见两个魁梧的黑甲兵士,远远向他们而来,小鸡式地将秀蕴提拎起来,就要带走。“你们要将我阿姊带去哪里?”吴晗急着,扑身上来,却被兵士一脚踹出好远。
“几位军爷”,秀蕴急道,“他年幼不懂事,我随你们去罢。”
转眼就被提拎进一顶简陋军帐,秀蕴恍惚见一人金刀大马地坐于床上,旁边站着一名瘦长的亲兵。
“这身官服,这个印信你从何而来?”那亲兵问道。
秀蕴一看,却见是阿爷的官服并着一枚“吴”字令牌,她一步向前,”这是我阿爷之令。”却见那将士凑到首座,向主位那人嘀咕了几句。
“吴庸是你何人?“座上那人闻言抬眼看他,秀蕴见那人甲胄未除,身材高大,一双眼深入幽潭,目光如炬,眉上一道新伤横入鬓角,脸上线条犀利毕现,明明是跨坐,却自有一番上位者威严压人。
秀蕴见他着宋军甲,却看不出是哪路官家,不知道打着哪路的旗号,诺诺不敢开口。却见一中年将士将弟弟提入主帐。
秀蕴正要急,却见中年将士向主帐行了一个军礼,道:“秉军侯,属下发现故人之子,此乃太子少师,原中书门下平章事吴庸之孙,代州太守吴淮袁之子。“
吴晗一路奔波已怕极,进帐便扑向秀蕴,“阿姊!“
众人这才望向地上的清秀少年,却见他面入土色却镇定自持,一双眼紧紧盯着她阿爷的官服。
“原是吴相之后,“主位那人看向中年军士,“劳烦黎将军代为招抚,择日送回京城去吧。无事退下吧。”
第三章 留下
黎将军将他姐弟安排到帐内,又命兵士配秀蕴将人收捡能用之物。“吴姑娘,方才你见到的,便是魏军侯,这是他的黑襟军。你莫怕,有什么事,尽管和你黎叔叔说。”
“黎叔叔,感谢大义相助!稍后还要劳烦叔叔。”秀蕴安顿好了家人,总算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到有魏军侯的亲兵,过来归还阿爷的军服和印信。
珍娘获知救了他们的是魏军侯,不由惊呼“竟是这霸王!”吴晗问“姆妈认识军侯吗?”
秀蕴却依稀想起来这魏军侯是何许人也。
话说本朝中宗陛下还是太子监国时却有一桩不大说的上来之事,当时,皇后染病,各宫各府内命妇皆进宫侍疾。太子的堂兄,英亲王之世子英年早逝,他的世子妃进宫侍疾后便“故去”了,太子东宫又新增了一位太子良娣温良娣。英亲王之幼孙赵炽时年八岁,独自扛起门厅,过了好是艰难的一段日子。中宗即位后,赵炽又被选为太子伴读,陪中宗之子读书,却又听说其不好读书,秉性残忍,后早早从了镇远侯曳将军镇守雁门关,到二十多岁才封了魏王,同年却又听闻他因为小事屠凉州郡守一家二十八口。中宗仁善,有意庇护子侄,废了好大劲才把这事压下去,只将魏王降为军侯,着镇守雁门关戴罪立功。
“欸,人家救了咱们,怎能在人后是非。”秀蕴说向弟弟,却见吴晗一脸兴奋,“我倒觉得魏军侯是个大丈夫,大英雄!我日后…”
“少爷日后要好好读书,继承老爷和太老爷的衣钵!”小蛮抢白,
“小蛮,你怎么这样!读书习武均为了保家卫国,都能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吴晗急道。
“好了好了,可不是吗,早点睡吧!”秀蕴困顿至极,哄到。
安抚流民,救助伤兵,一连盘桓数日,却听闻代州去往忻州的官道阻断,中宗派遣大将军曳宥领京西北路军一路往北支援的消息。黎将军告之秀蕴,往南回京恐难成行,不如随军北上,先寻到阿爷再说。
事已至此,秀蕴也别无他法,只好随军一路北上。战事胶着,黑襟军一路日夜兼程,秀蕴一行被安排在军粮马车上,颠簸不已。秀蕴脚伤未愈,难免疼痛不已,也只好咬牙忍耐。
好不容易进的雁门关,派去边贸街找人的将士却说阿爷不在家中,秀蕴也不及休息,急急地随黎将军进入瓮城寻雁门关总兵,却不幸预感成真,阿爷终是报国捐躯了!
秀蕴如遭雷劈,珍娘与小蛮早就哭抱成一团,吴晗红着眼立得僵直。总兵拿出吴淮袁得血衣,并一笔手书,却是写给江宁府余氏外祖家的托孤信,言说兵败如此,大丈夫无惧马革裹尸,唯有幼儿两名,望岳丈余大人能代为照拂。
黎将军闻此,也不由红了眼,却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却见魏军侯掀帘而至,看着这一家老小,沉吟片刻,对吴晗说,“吴相对本侯有师生之谊,吴太守既已报国,不知吴公子作何打算。要是打算回江宁府,本侯可派人手寻机送你们回去。“
“不走,我不走!“却见吴晗梗着脖子,咬咬牙,向魏军侯跪下,“军侯,男子汉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亦无悔,吴晗祖父叔伯均已过世,我不愿寄于他人门下苟且度日,只求军侯收下我,做个马前卒即可。”
又向秀蕴,“阿姊,若是外祖一心庇护我等,为何明知母亲病故,父亲被贬,不招我们去江宁?熹微(吴晗小字)大了,这个家得由熹微来扛!”
秀蕴心痛难忍,确知弟弟虽然年幼,最是倔强。又想到父母皆无,江南道,开封府皆是再无容身之所,有弟吴晗处方有家。
于是俯下身去,向魏军侯拜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道:“感念军侯救命之恩,终身无以为报,只求军侯收下弟吴晗做刀笔吏,以报君恩。”
魏军侯沉思片刻,重是叫黎将军收了吴晗亲兵,另由将吴家老小安置在边贸街吴太守处,另送些碎银布匹与珍娘,让她好好照顾姐弟俩。
秀蕴环顾阿爷的住处,见不过只有些桌椅卧具,墙上一幅“质朴刚毅”是母亲的手书,曾被阿爷爱若至宝,不由心中一痛,泪扑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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