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阿四是父辈里的高材生,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学院陶瓷专业,在他们那个年代,陶院可能还不叫这个名字,但叔叔说他们学校毕业的学生很多都成了艺术家,一个陶瓷作品能卖到20多万,叔叔的一个同学就把陶瓷艺术带出了国门,好像是在国外承包了一个规模很大的陶瓷工程。
相比于同学们在专业上的造诣,阿四叔叔逊多了。当年毕业后,他听从家里的安排,放弃专业,回到老家的事业单位上班。偏偏叔叔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看着同学们当教授的当教授,搞展览的搞展览,名誉钱财双丰收,他就坐不住了。工作第二年,他决定搞个副业,和睡他下铺的室友一起办了个公司,南下广州卖瓷器。下铺的专业水平一般,但人缘好,很快就把行里的同学拉上了船,他们做瓷器,叔叔和下铺负责销售。叔叔讲,瓷器不是一般人消费的起的,所以销售目标很明确,收藏家,艺术家和商人,最后一类人一般会把瓷器作为礼品送给事业上的朋友。
一开始,叔叔和下铺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陶院的艺术家名气很高,一传十,十传百,几何式增长。不料好景不长,先是经济危机,再是作风整顿,叔叔和下铺的生意就暂时搁置了。
叔叔还好,有铁饭碗,副业不做了,那就老老实实上班吧。有一段时间,叔叔突然像着了魔一样,疯狂考试。先自考了会计专业,后来又考到中级会计师。之后还考了经济师,验光师,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堆资格证,让人一头雾水。然后,他竟然在一个非常好的地段开了个眼镜店,生意好的不得了。但是,叔叔一个四线城市的小小事业单位员工,哪来的钱呢?
讲到这里,不得不提到叔叔的下铺,他在瓷器生意搁置后就没有叔叔这么幸运了。没有稳定工作,只能各种打工赚零钱,据说早餐摊儿被城管收了好几次。
叔叔和下铺自生意失败后第一次见面,是在毕业30年同学聚会上,两人一沟通,才发现下铺也开了一家眼镜店。
叔叔说,他的眼镜店是大学另一个舍友大发介绍他盘下的,大发是那家眼镜店的员工,老板要去外地发展,又想找个靠谱的人接下他的心血,所以定下规矩,谁能同时拥有会计师,经济师和验光师职称证书,就低价转让给他。叔叔一门心思考证,就是为了那家眼镜店。
下铺听了叔叔的话,顿时傻眼了,他的眼镜店经历和叔叔一模一样,一丝不差。
大发是叔叔和下铺的室友,除了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叫四饼。四饼是四人里唯一从事本专业的,当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陶瓷专家了。他的陶瓷销路一直很不错,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大发家境最不好,大家除了知道他在眼镜店打工,后来不干了,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叔叔和下铺的眼镜店,各种蹊跷的焦点就是大发,他们准备聚餐时好好问问大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饭桌前,大发红光满面,坐在主位上谈笑风生,他放出豪言:这次聚会他一人买单。原来,叔叔的室友大发已经是一家知名视觉康复中心的创始人兼董事长了。全国门店50多家,正在考虑向国外发展。叔叔、下铺和四饼瞠目结舌,这还是当初那个羞涩内敛的大发吗?
酒过三巡,叔叔和下铺对视一眼,问道:“大发,你是跟着你的眼镜店老板发家致富了吗?”大发脸微红,摆摆手说:“今天不谈这个。”叔叔和下铺没问出来想要的东西,一直闷闷不乐,心里觉得这个大发太狂妄了,瞬间把当年的援手之情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同学们一起回到母校,像个旅行团一样参观了校园。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当年的同窗之谊渐渐浮上心头。叔叔和下铺决定再去找大发谈一次。叫上四饼,找到大发,四人来到上学时经常去找灵感的一棵树下。叔叔和下铺还没开口,大发先说话了,他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年轻人考上了大学,大一那年,家里东拼西凑了一些钱,把他送到了学校。每日馒头稀粥,也免不了还得挨饿。因为怕人笑话,每次另外三个室友叫他去食堂,他都找理由推辞。一开始,还能保证一天三顿饭,后来成了两顿,然后成了一顿,最后一顿都买不起了。饿的发晕,他萌生了偷的想法。宿舍四个人,饭票都压在床垫下面,有一天中午,趁室友们都去吃饭了,他借口留在了宿舍。尽管心里特别紧张,手也在发抖,但他还是走到A同学的床前,翻开了床垫,伸手去拿饭票。没想到这个时候,门开了,A同学忘记拿东西,临时回来了。
年轻人僵在那里,左手抬着床垫,右手捏着偷来的饭票。A同学也僵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四目相对,二人都没有说话。大概5秒钟,A同学回过神来,他收回探进门的半个身子,默默的关上了门。年轻人见状,赶紧放回了饭票,摆好床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概过了两分钟,A同学又开门进来了,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和年轻人打招呼,然后拿着东西走了。
后来的几天,A同学好像真的没看见年轻人偷饭票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又过了几天,年轻人发现自己床底下多了3张饭票,一周以后,又多了三张。
故事讲到这里,叔叔、下铺和四饼都明白了。年轻人就是大发,A同学就是叔叔。大发对叔叔说:“感谢你当年的那一退,保全了我的尊严。”大发又问叔叔,那些饭票,是叔叔一个人给他的,还是室友们一起。叔叔说:“是我们一起省下来的,每人每周省一张。”
大发说:“我猜到饭票是你们三个人一起送给我的,但我始终没有问,其实这辈子我都不打算提起这件事。毕业以后,我跟对了师傅,也下到了功夫,眼镜行业做起来了,就想报答你们。阿四和下铺的眼镜店是我盘下来给你们的,那两个店我考察过,没有坏账,各方面都不错。跟你们说的‘老板‘,是我编的,让你们考证,是为了以后经营眼镜店更得心应手。”
叔叔和下铺目瞪口呆,四饼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着大发,大发也转向四饼:“没错,行情不好那会儿,都是我在买你的作品。你是我们四个人里最有天赋的,也是唯一没有转行的,我不想因为行情,让你放弃了梦想。”
今年,叔叔的眼镜店开了第二个分店,还开了一家视觉康复中心,主营青少年视觉康复训练。关于他当年的善举,我追问了好多次,他都没有细说。终于有一回,他喝了几盅酒,向我吐了真言:“因为小的时候,我偷过一个女孩的钢笔,那个时候,钢笔是多么珍贵啊!就在我翻她书包,拿出钢笔的时候,我的死对头进来了,他脸上的兴奋,像麦哲伦发现新大陆一样。就在我以为他要大声喊来老师和其他同学的时候,他却不再笑了。最后,他咬了咬嘴唇,扭头走了。你说我的死对头都能这么对我,那我这么对大发,有什么可居功的呢?”
都说善念会传递,看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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