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主任
老校长脸色苍白，额头冒着虚汗，一手颤颤巍巍地杵着讲台，肚皮顶着讲台边缘，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睛里绷着的眼泪还没有完全的流出来，一顿一挫和我们讲：我的孩儿啊！从明天开始，我就要退休了，就要离开这个村子了，此时此刻，我很内疚！
老校长晃晃悠悠踱步到我们中间，你们回头看看咱们后面的黑板，我教学几十年，经历无数个孩子，每一届毕业班我都会总结一下。你们这届学生，一共22个孩子，4个辍学，一个外出打工。我的罪过啊！我怎么能担当起校长的这两个字！允许我的学生中间上不起学，还外出打工。孩子们，我家5个孩子，我居然没供出一个大学生！你们说说我还是个校长吗！
我还记得，那个孩子临走的那天装书包，告诉我：校长，我家说念不起了，我明天要去叔叔家那边打工了！老校长眼泪抑制不住了，瞬间迸溅了出来，然后捶胸顿足：孩子们，想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啊！我看那孩子的眼神，是多么希望和你们一样，能够留下来，在教室里晒晒温暖的太阳，烤着热乎的炉子。
孩子们，我不求你们将来都出息，我就希望你们都能顺顺利利的毕业，可还没毕业呢，咱们一共22个孩子，就有4个念不起的，一个外出打工的。我怎么对得起，父老乡亲，对得起你们父母爹娘对我的那份嘱托！
你们毕业我也就正式退休了，我要回到县城里我儿子家养老去了！可……可我良心怎么能安生啊！
我一个老师，怎么能允许孩子还没到成人的年纪，就外出打工！可我又无能为力！孩子们，没文化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有文化的还成不了事！老校长披着褂子，一手撑着前排学委的桌子：我今天太累了，就说到这里，希望你们以后都成材，出息那天，不用来看我，我不值得你们尊重！
老校长摆着手，一步一步踱着，要拖着身子离开教室。还没走到门口，就撑不住了。我们几个冲上去，给校长扶到了讲台上，要校长先坐一会。老校长趴在讲台上，说先休息一下。没想到校长不一会就睡着了，还居然打起了呼噜。
我们全班默默地看着校长睡觉。过了半个钟头，老校长终于醒了，撇了撇眼角的泪珠子：我怎么还睡着了！我的孩儿啊！送走你们我就正式退休了，思来想去，我总是迈不过去这个坎儿，不过，这笔账我先记下了。我这个老头子，对不住你们了！老校长说话间，强撑着站起来，给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镜头，深深地扎在我脑海很多年，久久不能忘记。
还记得，校长离开村子的那天，村口的大娘们和村长，还有我们一帮孩子给校长送行，老校长恨得直跺脚，眼泪撇在地上，直倔达：我何德何能，大家来送我，我没给咱们村子孩子带好，有4个学生念不起了，一个羽毛还没长全呢，就外出打工。
然后，校长蹲在大娘们的脚底下，胳膊把脑袋埋进去，哭得瑟瑟发抖。
我承认，我活在那个一分钱恨不得掰开两半儿花，那个嘎嘎穷，水深火热的年代。我承认，我们的老校长，虽然穷的褂子补了N个补丁，袜子脚后跟还破个洞，还仍然坚持和坚守着他的原则和底线：该入学的一个都不能少，已入学的一个都不能跑。
村里老人传说，校长5个孩子一个都没能考上大学，是校长当年没让孩子们念完。校长的理由，据说是学校当时孩子都坐满了。为此，校长媳妇还和校长闹离婚。
我送孩子补课，那天下小毛毛雨。当年的学习委员给我打电话，说老校长没了。还说老校长的一个学生，我们的学长，在丧宴上一个人喝闷酒，酒还没喝进去呢，就在大庭广众下，蹲下来哭得两肩膀发抖。
我不知道，当年学长和校长之间发生了什么。老校长的儿子念书的事情，也无从考证，毕竟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可我相信，凭老校长的那股子狠劲能干得出来。老校长当年撑着桌子坚持给我们上课，后来听大人们说，老校长当时开刀还没拆线呢，就直接出院给我们上课去了。
那个年代人的逻辑好奇怪。明明不是自己的责任，偏偏往自己身上揽。
就像我们的老校长明明付出了很多，已经竭尽全力了，还强撑着站好最后一班岗。忽然发现了好几个孩子的空座，然后突然泪如雨下，捶胸顿足，捶打着自己的良心：我怎么能安生！我怎么能对得起校长两个字！
向那个年代致敬。
向在毕业典礼上，哭得瑟瑟发抖，褂子补了N个补丁，脚后跟还破个洞的老校长致敬。
我是赵主任，和你一起怀念过去，怀念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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