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就这样过完了,终于过完了,但是也很快就过完了。
今年过年最伤心的事情是没有人夸我变漂亮,而是都说变瘦了,其实我觉得不是因为我真的变瘦了,而是因为他们整整一年没见我,我的胶原蛋白流失了整整一年,所以整个人又干枯了一年份的量,哎。
本来放假前计划做很多事情,结果一件都没有完成,连想看的电影都一部没看。明明是8天的长假,但是实打实来说大概只有5天,因为每天的上午都被用来赖床,即便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也还是躺在被窝里躺到10点多。老妈知道我肯定是在玩手机,所以她不砸门也不扯破喉咙喊了,只是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让我玩不成手机。后来我起床走到客厅一看,发现她的手机躺在桌子上,屏幕显示正在拨打我的号码,我又好气又好笑,走进厨房看她正在忙忙碌碌,我说:好哇妈妈,你把手机丢桌上给我拨电话烦我,自己在这里做事,你倒挺聪明。妈妈得意地笑着说:那是咯,反正你不会接,难道我还傻乎乎在电话亭里等着啊。
这几年过年期间妈妈说她终于解脱了,因为待客烧菜有我出马,虽然我也是看着下厨房APP一步一步现学现烧。这次过年,我一共烧了4桌菜接待了18个客人,瞧把我给能得。正月初六那天下午就要回杭州了,上午还在厨房里带着大姨妈挥着菜勺浴血奋战,累得我老腰都快断了。
妈妈在一旁给我打下手,时不时我就让她出去客厅假装招呼客人其实暗中观察已经做了几个菜大家吃饱没。等到第三个客人把脑袋从门外探进来嚷嚷说够了够了不要烧了我们都吃饱了,这个时候我估摸着就真的差不多了可以歇菜了。然后我走出厨房,围裙也懒得解,乐呵呵地问叔叔伯伯哥哥嫂嫂们好不好吃啊我乱烧的你们不要嫌弃哦,大家纷纷表扬说很好吃啊你都会烧菜了这下真的可以嫁人了哦。
我说不行不行我还得磨练磨炼再嫁人,然后坐下开始吃残羹冷炙。亲手炸的春卷一个都没了,亲手熬的西施豆腐都冷了,亲手拌的苹果海蜇皮只剩苹果没有海蜇了。烧菜烧了一个多小时,好像真的已经看饱了或者就是油烟吸饱了,竟然一点不觉得饿,随便扒拉了几口又开始收拾洗碗。妈妈说我来洗你去客厅里休息一下陪大家聊天。我一听赶紧抱紧我的碗说我来洗我来洗你去陪他们聊天吧。
等到客人全部走了之后,终于可以瘫在沙发上了,妈妈过来捏捏我的腿说累坏了吧,我就笑笑不说话。
其实,过去几十年,妈妈一直都是这样过年的不是吗?
每次除夕吃完年夜饭,我和爸爸吃着零食看春晚,妈妈总是在忙,她先要花一个小时洗碗收拾厨房,然后又开始揉面团包饺子汤圆或者其它一些点心。我说干嘛要弄这些,大年三十不要干活了坐下来看电视。她说正月里客人来了要给他们烧点心吃。我说正月里谁要吃点心,都大鱼大肉吃饱了撑得很不会饿。她说你不懂看你的电视去。
然后正月里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战役,妈妈躲在厨房里不停地烧菜,每当她捧着一碗新菜从厨房出来,客人们就喊不要烧了够了够了。但是事实上每次还是烧太多,明明大家都知道吃不完但就是要烧那么多,大概怕被人说小气什么的。
每次到了过年的时候,就是一场场人情世故面子里子大作战,送什么礼回什么礼包多少钱红包,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考虑清楚周到。反正中国人嘛,做人做事小心翼翼,生怕被落了口舌。我每次看到爸爸妈妈那种思量万千的生活就觉得头大,可是想想自己,不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人生,生怕被人看扁生怕被人说闲话生怕这样那样的,发个朋友圈都要精心斟酌,说起来也并没有比爸妈活得更洒脱一点。
过年期间除了要不停地吃剩菜,还要不停地吃爸爸妈妈的人生的剩菜,因为一年只见一次的亲戚们都出现了,很多很久以前的事情就被翻出来念叨,而且往往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反过来想想,过年这件事情真的具有强大的魔力,就好像一块巨型磁铁,明明大家已经渐行渐远各走各的(甚至已经面和心不和甚至曾经上演撕逼大戏),反正不管怎么样,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是会被强行吸到一起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年轻人们不管怎么想赖床也还是得乖乖地带着礼品去给长辈拜年,老人们不管怎么心疼也还是会慈祥大方地包一个红包给小孩子,这大概就是我们诸暨人讲的“道理”,有些地方可能称之为“情分”,也可能被称为“人情世故”,也可能被称为“讲究”,也有可能是“体面”,也可能是“礼节”。反正中国人都懂这些事情的含义,好像天生就会干这个,但是要怎么翻译给外国人我还真想不出来。
大家和和气气地胡吃海塞一顿,然后过完年再回到各自的轨道里去。
这些年我可能终于长大了,没那么抗拒“人情世故”这件事了,还是会说些好听的场面话了,比如见到女性长辈就说诶呀某某姨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越来越年轻啦。
我小时候那真是愚钝至极跟蠢牛差不多。亲戚来的时候,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情愿从房间里出来招呼人。吃完饭我因为不愿开口说话所以不会像别人那样说一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这样的场面话然后溜之大吉,为了不失礼节我就只能静静坐着听大人们喝酒吹牛一直到散场。
那会儿最怕的是遇到那种爱逼人喝酒的长辈,有一年一个据说是什么处长级别或者科长级别或者局长级别的远房亲戚,拿着白酒黄酒跟我喝了好几轮,我的天呐,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能有那么多让我喝酒的理由,而且头头是道冠冕堂皇,在他的理论体系里我要是不喝就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臣贼子。
然后还要在父母的眼神指使下向长辈敬酒,我这辈子就想不出来比敬酒更尴尬的事情,平常讲话都是用口语,敬酒的时候那说的可都是书面语啊,什么“感谢领导这一年的照顾我先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随意”,什么“姑父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之类的,真的很尴尬啊,就像老外那样简简单单说一声cheers不是挺好的吗。
后来我得知了跟人干杯的时候还要注意一个礼节,就是为了表示尊敬自己的杯口要比对方的低,我就这么去践行,但是很不幸的是对方往往也知道这个礼节,而且很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当杯子和杯子碰在一起的那个瞬间,对方的杯口就是比我低,不关我怎么弯腰屈膝都不行,在这场比低大赛中我总是输,后来我就放弃了,爱咋咋地吧,这些东西有的没的真是累死个人,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吃饱了撑的想出这些繁文缛节来消耗人,是孔子吗?
初六晚上回到杭州,天在下雨,从热热闹闹了几天的家里,突然回到空空荡荡的自己的住处,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一个人在另外一个城市里奋斗才是生活的本质,而过年就好像只是抽空做了一场梦,这个梦里不需要花钱就能天天大鱼大肉,处处挂着大红灯笼贴着福字窗花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人人喜气洋洋嘴上说着好听的吉祥话,不管天上地下屋里屋外都一团和气,乌托邦理想国也不过如此吧。
那么现在梦醒时分,大家都醒醒,好搬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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