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704—754年)的《黄鹤楼》,这首诗到底好在哪里?
诗仙李白来武昌的黄鹤楼游玩,看见墙上有一首诗写得非常好,不由赞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李白赞赏的,就是崔颢的这首《黄鹤楼》。
这首诗被严羽推举为唐人七言律诗第一名,《唐诗三百首》的七言律诗中,此诗也排在第一。诗曰: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尽管它是很好的律诗,却并不太遵守格律,首联、颔联、颈联都有不合平仄之处。
首联在上下句的相同位置重复“黄鹤”尤为诗家之大忌,颔联的对仗也不太好,“空悠悠”跟“不复返”根本对不上。但是这在名人笔下都不算问题,诗仙李白都说它好,一般人还能纠缠它不合格律吗?
诗仙李白说它好,后来夸这首诗的人更多。李白没说它到底好在哪里,其他人说了。
王夫之说它:“鹏飞象行,惊人以远大。”意思是说,这首诗气势恢宏,像鹏鸟在飞,像大象在走,意向宏远庞大。
唐诗中惊人以远大的,还有不少。比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再如杜甫的《登高》。古人登高望远,往往会写出这种时空浑茫、鹏飞象行的磅礴诗句,崔颢的《黄鹤楼》不算特别新奇。
沈德潜说的是:“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
刘辰翁说:“但以滔滔莽莽有疏宕之气,故胜巧思。”
这两人夸得也挺狠,但是言外之意,似乎是说诗的内容大于形式,语言的“巧思”不够。
今人也有不同意见,认为诗的形式很好,构思也很精巧。比如有人就这么说:
这首诗前写景,后抒情,一气贯注,浑然天成。前四句看似随口说出,一气旋转,顺势而下,绝无半点滞碍。
此诗前半首用散调变格,后半首就整饬归正,实写楼中所见所感,写从楼上眺望汉阳城、鹦鹉洲的芳草绿树并由此而引起的乡愁,这是先放后收。倘只放不收,一味不拘常规,不回到格律上来,那么,它就不是一首七律,而成为七古了。
此诗前后似成两截,其实文势是从头一直贯注到底的,中间只不过是换了一口气罢了。这种似断实续的连接,从律诗的起、承、转、合来看,也最有章法。(萧涤非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年版,第332—333页,蔡义江撰)
有很多唐诗都写到了“无人”,如“野渡无人舟自横”(韦应物《滁州西涧》)、“涧户寂无人”(王维《辛夷坞》)、“临风一叹无人会”(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
《黄鹤楼》也写了无人,但是比别人的写得好,因为写得不那么直白简略。它让你见不到人却还眼巴巴望着昔人消失的方向悠悠怀想。想来想去,看来看去,就看呆了,目光下移,看到了似乎无语胜千言的汉阳树、鹦鹉洲了。
可是,看到这些,又触发了新的问题。因为川树历历、洲草萋萋,这安闲祥和的景致跟家乡很相似(崔颢是汴州人,黄河流经汴州),于是很自然地发一问:“日暮乡关何处是?”到这里,天涯孤客、羁旅行思出来了,于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前一句,无家,无人。后一句,人出来了。
诗的开头找“人”没找到(昔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到诗的结尾,跟前头来了个大呼应,人突然出来了——这就是诗的作者。
作者从观众变成了舞台上的人,从审视者视角变成了自省视角,结果心情大伤,跟前面的“空悠悠”之类空灵高妙形成强烈对比,从天上坠落凡间,从仙风道骨回到俗世忧伤。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颈联这两句写得最为客观冷静,只有景,没有情,没有人,放在中间,正好把前后两种涉及“人”的场景隔开,内容结构和感情结构上形成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效果。
尾联的对句“烟波江上使人愁”应该这样理解:远望着江上的烟波,不由得使人忧愁。诗人在楼上,不在江上,所以是烟波使人愁,而不是江上使人愁。
“江上”是用来限定“烟波”的,倒装在限定对象后面,以便与出句“日暮乡关何处是”平仄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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