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舍】巫塔 原创
无有乡往事 No.3
1
你趁他不在的时候，来到他的房间。
他的保暖围巾，今天没戴，挂在这里；
他昨天拆过的信件，搁在桌面上，封口处是散开的小锯齿；
他的枕头和他的床，这些夜晚，他整个人都独自呆在那里。
和他相关的一切，就是他。
沉静如海
你拿着他的围巾紧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围巾和他，围巾也和你；你偷看他的信件，从里面拿出相片拿出信纸，信件和他，信件也和你；你缩成一小点儿，枕头和床单拥着你，你和自己，你和他，你把自己和他放在了一起。
以二战为背景的电影《沉静如海》（改编自同名小说，作者维尔高）中，一位法国姑娘爱上了征用她们家房子的德国军官。
2
哀骀它，卫国人。他很神奇，男子和他相处，怎么也不想离开；女子见过他，回来就跟父母请命，说宁可做他的妾啊，也不给别人做妻子！用意坚决，这样的女子不止十几个呢。
有权？
没有。无权势救人于水火（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
有钱？
没有。没钱财让人吃饱不饿（无聚禄以望人之腹）。
帅吧？
更……没有。他貌丑，长得很吓人（以恶骇天下）。
真的吗？
真的。权钱帅，三种“魅力创生素”，哀骀它一样也没有。
鲁哀公听闻哀骀它其人，召见他，啊，果然丑死了。与之相处，不到一个月，便觉得他的为人有些意味，也不觉得他长相有问题了；不到一年，便将国事授权给他。
3
和他相关的一切，构成他。
入住法国爷孙家庭的德国军官，并非一位普通的战争盲从者。他精通音乐，是个作曲家，热爱法国文学，理解战争带给个体的不幸（“谁没有在战争中失去亲人？”），面对法国老人和女孩表现出的强烈抵触与隐忍沉默，他一直彬彬有礼。
这个从庞大的战争背景里走出来的飘然独立的个体（看起来很不可能），有着丰富细腻的人性，他仿佛一开始就爱上了这位沉默的姑娘，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爱。
从卧室的窗口看她，从缓行的车窗看她，从她走过来的惊慌动作里看她。
沉静如海
4
鲁哀公与哀骀它相处不及一年，便将国家大事委托给他。
这时候似乎看到哀骀它已经位居“君人之位”，挥洒“聚禄”，而有了前两者，貌丑都有可能修订时人的审美标准。
不过，在“这时候”之前，剧情就翻转了：哀骀它不辞而别，悄悄离开了。
鲁哀公郁闷、失落，觉得国中再也没有与之同乐的人了。欢乐不复，心里又想不明白，于是向孔子请教。
孔子先是讲了个小故事，告诉他长什么样根本不重要，哀骀它貌丑不说明任何问题。（这个小故事说起来有些难过，我把它放在括号里吧。孔子讲自己去楚国时，看见一群小猪在吃奶，而母猪其实已经死了，小猪们吃着吃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就都跑开了。所以，小猪们爱的不是母猪的形体，而是主宰形体的精神。）
哀骀它貌丑并没有成为人们喜爱他的障碍，他所拥有的是消泯外形的内在气质，这个由内而外转化外形的气质，是一种特殊的智慧。
这种智慧能够洞见人生在世所遭遇的那些，死生、得失、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都是流转变化的，如昼夜交替。体认到这一根本点，内心便不会随外境摇荡，它安逸自得，心情悦怡，来则来，去则去，不动心。
敬爱你，敬爱你能看见所有人的样子，包括我。
5
德国军官收拾了行李，从楼梯上走下来，似乎要不辞而别。这么长时间了，法国爷爷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算是打了个招呼，或者告别。
德国军官说，他要走了，去俄国战场，那里很冷。
他自然懂得一些关于人的基本状况，但也了解在一个大背景下，人的那些局限也不是可以轻易逾越的，如果来的是责任和义务，就要承受它。
沉静如海
沉默的法国姑娘泪流不止，失控地追了出来，僵在他面前，艰难地说了一个词，“再见”。这是她自始至终对他所说的唯一的话。
德国军官去了俄国战场，法国姑娘也加入了地下反抗组织，组织活动的标志是一盆天竺葵。
6
电影里讲述的德国军官真实存在吗？
1941年是个特别的缓冲时期，沦陷区与战胜者混杂在一起，环境的逐渐适应与宣传的日益影响，人们似乎能够暂时突破敌我界限，把敌人看作人，时好时坏，亦好亦坏，德国军官可以是真实的。
从1942年底，战争在法国国土上重新开始，高贵的沉默已经失去效力了，面对宵禁、集中营、监禁、酷刑和处决人质，只能秘密宣传、破坏活动、暗杀……
所以，电影里德国军官与法国姑娘的选择冥冥符合了后来形势的发展，虽然来则来，去则去，而在现实条件下还必须有能力担负起为人的道德律令。
哀骀它后来去哪里了？
我想，哀骀它应该不知所终了。任何从他那里获得根本的知见的人，可能并不需要天天粘着他，关注他了，回到自身慢慢践行最实在了。
宇宙深渺无边，为人一瞬，尽心尽力。
沉静如海
电影版| 1949年版+2004年版
书译本| 作家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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