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年秋,我在农村插队干了将近一年农活,眼看队里要分粮了,粮食存放成了问题。
看老乡家,装粮都是用藤条编成的粮囤,知青却一个也没有。我们头一年吃商品粮,随吃随买,不用多储存,买粮用麻袋装回后加工,成品粮放到大瓦罐里。因为品种不多,有两三条麻袋倒换着用足矣。可秋收就不同了,要分的粮不止一两种:玉米、谷子、糜子、高梁、豆子……且不说数量有多少,总不能把不同品种掺和到一起。考虑到买麻袋还要花钱,我便有了自己动手做粮囤的想法。
陕北的粮囤多是用藤条编制的。藤条没有卖的,要靠自己去砍。看样子,一个粮囤用料也不算少。当年陕北柴草奇缺,连烧火的柴都很难砍到,更甭说专砍藤条了。我一连出去砍了两天,在山里到处转,这才注意到,藤条真是太稀少了。两天共砍回两大捆柴,回窑后从中抽出藤条,两天的收获,看上去也只够编一个小粮囤的。
见藤条难寻觅,我决定用现有的这些,先编个小的试试。因为第一次干这活,心中没底,便寻思,若是编不成,也就免去了再砍藤条的辛苦。
此前,我在老乡家见到过他们编粮囤的全过程。首先,藤条要先用水泡,为的是让其更有韧性,不致在编制的过程中折断。其次,要将泡好的藤条进一步稍加工,将每一根条子的粗端用镰刀削出一个大斜面,为的是插入时显不出接头,美观而自然。好把式编出的粮囤,几乎看不到藤条的衔接点,整个粮囤像是用一根长条子编成的,非常漂亮。最后,还要按粗细把藤条分开,因为粮囤底部承重大,对结实的要求程度高,所以底部一定要用粗的,而细条子也不能浪费了,可用在上边,恰好达到物尽其用的目的。
准备工作全部就绪,我就正式开编了。
粮囤要从底面的圆心编起。挑出最粗壮最长的藤条,目测好每一根的中间位置当圆心,之后交叉排列,一会儿,就编出了个类似米字的形状,随后围绕着米字一圈圈地编上去,功夫不大,就编出了个比脸盆大一点的圆片片。又往大编了几圈后,感觉符合心目中囤底的直径了,便把预留的经条往上直立起,开始编圆筒部位。一圈,两圈,眼见后编上去的纬条编在了与囤底边缘垂直的侧面上,粮囤由最初的圆片片变成了碟状。
说来惭愧,我虽在农村干了将近一年的农活,手上打下了不少老茧。但在编制过程中,我还是感到了手指的酸痛。且不说编的过程要不断的拉拽和挤按,光看那粗藤条,就有拇指粗细,不用力是很难把它们相互别紧的。
藤条全部用完了,看看手中的半成品,已有2尺多高,从外型看,高矮和粗细比例似乎也顺眼,于是开始收边。将藤条末稍边按边拧,顺序别好,处理好最后一根尾稍,大功终于告成了。
退后几步,观察自己的劳动成果,不由得暗笑,原来这个粮囤竟有些像老式的粗矮花瓶,它下面略有些鼓肚,中间略有些细脖,完全不像我在老乡家看到的直筒状。这形状的形成,主要缘于开始编圆筒部位时,收拢得不及时所致。其实在编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了这一倾向,于是赶忙往里收紧,结果矫枉过正,再次纠正后,上边又敞开了些,此时该收边了,如此,就形成了眼见的模样。
不管怎样,它毕竟是个容器,估量一下,怎么也能装上两斗原粮。抵得上两三条口袋,想到此也就知足了。
接下来一道重要工序是糊粮囤的内壁。因为藤条之间有缝隙,不糊的话,颗粒会外漏。陕北老乡很会就地取材,他们按一定比例将细黄土和牛粪掺和到一起,搅拌均匀后涂抹到内壁上,阴干后便可使用了。用牛粪泥过的粮囤,非但无味,而且防潮,不易产生裂纹。不过,老乡强调说,牛粪一定要用新鲜的,效果才会最好。
我抄起脸盆去了牛圈,守候在里面,专门瞄准牛屁股盯着,见一头牛撅起了尾巴,几步跑上前去,把盆子举到跟前接着。一大坨热乎乎的牛粪便在了盆里,有小半盆,怕不够,我又等了会儿,接了另一只牛的粪便,高兴地端了回去。
牛粪还是温热的,黄中泛绿,稀呼呼的无需加水,直接把细碎的黄土往里掺和,用手搅拌,像和面一样。感觉稀稠适当了,捧起一把往便往粮囤里面糊,边糊边抹,由下至上,尽量抹平抹光,猛然间想起老乡的叮嘱:抹得越薄越好,厚了也容易开裂。于是,在保证糊住缝隙的前提下,尽量往薄了抹。
终于全部抹好了,光溜溜的,看上去很顺眼。把粮囤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只等着阴干了。老乡曾一再告诫我,千万不能晒,一定要阴干,不然还是会开裂的。
当年毛有一段著名的语录,几乎人人会背,他说,“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的手是黑的,脚上有牛粪,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搅拌牛粪时,不由得想起了这段话。不要说脚上,我手上都满是牛粪,可心中却涌不出自豪澎湃的革命豪情。说实在的,不接触的人不知道,牛粪真的没什么臭味,也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肮脏和恶心。
几天后,粮囤彻底阴干了,当我把分来的粮食倒入其中时,心中充满欢快,真正品尝到了劳动成果带来的快乐。由于制作成功,更由于一个粮囤不够用,我打算再做一个大一些的。
无意中与村里婆姨李桂枝念叨此事,她提醒我说:山上柴草少,你误工打条子,也打不到多少,不如求拦羊的给你捎着打一些回来,他们每日在山里转,看见了就打一把,积少成多,凑足了你再做。
这倒是个好主意!转过天来,我把想法跟拦羊的吴勇说了,吴勇当年30多岁,正值壮年。他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并且保证说,只要我拦羊路上看见条子,一定给你打回来。以后的日子,他每天拦羊回来都绕道到我们窑前,喊我一声,交给我一小把藤条,有两天还拿来些柳条。凑足材料后,我一再地谢过了他,他却客气地说,需要的话再言传。
有了原材料,我又如法编制了一个大粮囤,直径将近80公分,高度近一米。实践出真知,这回我做得像模像样,避免了第一制作的所有毛病。随着队里陆续分粮,那两个粮囤很快就装满了,着实解了我们的储粮之忧。
七零年秋,我们队知青被合并到另一个村,那个村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却同样缺少粮囤。于是我又做了1个更大些的,那次再做已是轻车熟路,因此做得更加成功。几个粮囤一直被知青们使用着,直到我离开农村。让我得意的是,几个粮囤内壁抹的牛粪泥始终没有开裂过。后来知青们先后离开了村里,便不知粮囤归谁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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