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公女》是《聊斋志异》爱情小说中构思奇谲的篇什之一。作为一篇爱情小说,《鲁公女》的奇特之处在于,它以人类婚姻大义中普遍存在的年龄阻隔等而不是封建礼教作为主要矛盾冲突,并以想象的方式解决了这一矛盾,在同类题材的小说中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值得珍视。
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鲁公女》人间至情聊斋卷三《鲁公女》一文说,疏狂不羁之张于旦野游巧遇县令之女鲁飞飞,一见倾心,思念难忍。当张于旦贸然探访时,才得知鲁飞飞已日前仙逝。鲁公因为距老家很远,便把女儿的灵柩暂时寄存在张生读书的荒庙里。张生夜夜灵前祭奠焚香颂经、遥祝祈祷。他们彼此恩爱五年后,已经为飞飞念满了经数,飞飞即将托生到河北卢户部家,飞飞离别前哭泣:“今得生河北卢户部家,如不忘今日,过此十五年八月十六日,烦一往会。”
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鲁公女》人间至情他们生死相恋,令阎王爷动心;挚诚相爱,令神仙、菩萨感动,帮张生返老还童,延长寿命。托生后的鲁公女以为张生负约,终日哭泣。天崩地裂、山盟海誓、金石为开。殊不知十五年后,飞飞竟不跟张生相认,最后当漆黑的棺材内青烟喷然,一对煞费苦心恋人,历尽磨难终成眷属。
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鲁公女》人间至情《鲁公女》人间至情(一)——年龄阻隔不是问题
当鲁公女相约十五年后重会时,张生泣曰:“生三十余年矣,又十五年,将就木焉,会将何为?”女亦泣曰:“愿为奴婢以报。”
鲁飞飞投胎后便为陈小姐,她详细说了生前的姻缘。母亲大笑她:“痴婢!张郎计今年已半百,人事变迁,其骨已朽。纵其尚在,发童而齿壑矣。”眼看十五年后再相会的海誓山盟就要过期了,张郎仍旧没来,她终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但当知晓张郎就在家里客厅时,满心欢喜,虽然张郎老了,却依然一心一意倾慕于他。而走进客厅映入眼帘的却是正值青春年华的男子,顷刻间她驻扎在心中的信念之塔随之轰倒,绝望的她认为十几年天涯相隔的牵肠挂肚换来的却是张郎的负约、父亲的欺骗,与其这样,还不如重回阴间做孤魂野鬼,或许还可以和张郎再续前缘。不到几天,陈小姐郁郁而终。夜里张生做梦,见鲁女来对他说:“来找我的果然是你吗?你年纪相貌都变了,见了面竟没有认出。现在我已忧愁而死,烦你赶快到土地祠招回我的魂,还能复活,晚了就来不及了。”张生醒来,急忙去叫卢户部的门,果然他女儿已经死了两天了。张生悲恸欲绝,进屋吊唁一番,把梦中的事告诉了卢公。在张生与卢公的招魂下,她终于朱樱乍启,复苏过来。
袁枚也写过同样反映再生缘、年龄阻隔问题的文章,在他的《子不语》中的《赵氏再婚成怨偶》:雍正间,布政司郑禅宝妻赵氏有容德,与郑恩好甚隆,以瘵疾亡。临诀誓曰:“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卒之日,旗下刘某家生一女,生而能言,曰:“我郑家妻也。”刘父母大惊,以为怪,嗣后遂不复语。
八岁过亲戚家,路遇郑家奴骑马冲其车,怒曰:“汝郑四也,自幼卖身我家,何敢见我不下马?”郑奴愕然,因访至刘家,见女父母,具道生时之异。女归见郑四,因问:“汝主安否?”并询一切妯娌上下奴婢田宅事,历历如绘,有奴所不知而女悉知者。奴归,白之郑。郑亦至刘家,女谛视涕泣,絮语良久。时鄂西林相公以为两世婚姻,亦太平瑞事,劝郑续娶刘女。十四岁即行合卺之礼。时郑年六旬,白发飘萧,兼有继室。女嫁年馀,郁郁不乐,竟缢死。
赵氏生前同样和张郎与飞飞那样有着甜蜜爱情,但转世后,不料郑禅宝早已情随事迁,不仅兼有继室,而且白发飘萧,,最后赵氏郁郁而终,自讨没趣地往人间白白走一遭。
相比之下,郑禅宝与赵氏之恋在年龄阻隔、生死阻隔下,他们的情感的基石,面临着摇摇欲坠,不堪一击的风险。而张郎与鲁飞飞的再生缘,经过十五年之久,彼此心里渗透的爱意却日久弥新,当陈小姐从漆黑的棺材内渐渐苏醒,在青烟喷然间的情深意长的一声“张郎”,令我们不能不被他们的历尽沧桑的痴恋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鲁公女》人间至情(二)——痴男以最高的理智驾驭自己的感情,终生未娶
《聊斋志异》中爱情的男主角却多为一系列“痴”男:《小翠》中的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婴宁》中的王子服虽云“绝惠”,但竟为了一笑而过的女子“怅然”、“神魂丧失”、“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肌革锐减”,在正常的用理智约束自己行为的人看来,自然是可笑的行为。
而《鲁公女》中的张生是《聊斋志异》中最痴情的一个男子。“情疏狂羁”的张于旦一睹鲁公女芳容后梦魂萦绕,在惊闻鲁女暴殂消息,竟痴情到对其灵柩“敬礼如神明,朝必香,食必祭”,每酹而祝曰:“睹卿半面,长系梦魂;不图玉人,奄然物化。今近在咫尺,而邈若河山,恨如何也!然生有拘束,死无禁忌,九泉有灵,当珊珊而来,慰我倾慕。”痴行憨语,让人感叹,为之动容。
当鲁飞飞对他说:“妾生好弓马,以射獐杀鹿为快,罪孽深重,死无归所。如诚心爱妾,烦代诵《金刚经》一藏数,生生世世不忘也。”张生就恭恭敬敬地答应她的嘱托,从此常常夜里起来到鲁公女柩前捻着佛珠诵经,日复一日直达五年之载。
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鲁公女》人间至情86版影片《鲁公女》中张生并不在乎与鬼魂相恋,为了表示对飞飞爱情的忠贞不贰,他终生不娶。但五年的相濡以沫、捻珠诵经,换来的却是更加遥远的分离——飞飞即将投胎转世。无奈天意弄人,他们只好定下誓约:于十五年后的八月十六日在河北卢户部家相会。
为了爱,张生默默回到庙里,将十五年后相会的日期记在墙上。更加诚心地念经念佛。十五年之后的他,不知不觉已是风前残烛、雪鬓霜发。
《鲁公女》中张郎的痴心,不禁让我想到《巴黎圣母院》中奇丑无比的撞钟人卡西莫多深深痴恋着美丽的爱斯梅哈尔达。也许这爱情不像《鲁公女》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一样,那么让人易于接受,那么完美,但卡西莫多在畸形的外表下同样藏着一颗着纯洁美丽的心,不掺丝毫杂质地守护着自己心爱的爱斯梅拉达,试图为她驱散所有阴霾,不让她受半点伤害,不奢求她半点,只希冀可以永远的在远远的看着她。为了她,他宁愿如畜生般的活着,忍受他人的揶揄和诅咒忍受别人的唾骂与鞭挞……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看见别人虎视若喝的狰狞,他不畏凶恶,誓死守护他心爱的爱斯梅拉达。而在爱斯梅拉达受纹刑之后,抛弃在废弃的古老刑场,他抱着她美丽的容颜,守护着她慢慢被腐蚀的身躯,而他的心她的心融在一起,或许这是最好的爱情结局。
然而,卡西莫多在爱情里,他一直在踽踽独行中默默地单向付出。这是一个具有浓重的浪漫色彩却又略带残酷的爱情悲剧。而张郎与鲁飞飞的爱情虽然历经生死阻隔、年龄阻隔,但他们就像踩着合拍的心有灵犀的表演者,演绎着一场慢热型的“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的人间至情。
而秦观的《鹊桥仙》恰好可以应证《鲁公女》的爱情观: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张郎与鲁飞飞的爱,更倾向与柏拉图的精神之爱,飞飞为鬼魂时,碰触不到,一盏孤灯下也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风姿娟秀,尽管这样,他仍旧很满足。随后飞飞投胎了,15年来,他一边继续诵经一边守候着他的爱情,不离不弃。
生命中若有一个男子愿意为你默默付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用一生的幸福作为赌注,夫复何求!
《鲁公女》人间至情(三)——为情而死,为情而生
十五年之后,当张生来到陈员外家时,陈小姐(即鲁公女)看到的却是风华正茂、潇洒倜傥的年轻男子,悲伤之余,几天后再一次香消玉殒。随后,生夜梦女来,曰:“下顾者果君耶?年貌舛异,觌面遂致违隔。妾已忧愤死。烦向土地祠速招我魂,可得活,迟则无及矣。”
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鲁公女》人间至情短短几字,却鲜明地体现了鲁公女“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的强烈意志。当眼前出现的竟是青年男子,而认为不是已经老态龙钟的张郎时,或者认为十五年之后的张郎早已负约,鲁公女为了表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毅然选择了为情而死;当在地王府得知那青年男子正是因仙人助一臂之力之下返老还童的张郎时,后悔不已,急忙托梦给张郎。于是,张郎醒后,急探卢氏之门,果有女亡二日矣。生大恸,进而吊诸其室,已而以梦告卢。卢从其言,招魂而归,启其衾,抚其尸,呼而祝之,俄闻喉中咯咯有声。忽见朱樱乍启,坠痰块如冰,扶移塌上,渐复吟呻。
对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爱情冲突,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说:“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无独有偶,汤显祖的《牡丹亭》写的也是基于“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的爱情故事——江西南安府太守杜宝的独生女儿杜丽娘与岭南书生柳梦梅离奇的爱情。杜丽娘生于名门,长于深闺,年已及笋。父母一心把她培养成标准的遵守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淑女,四堵高墙之内,除了父亲和塾师见不到其他任何男性。但杜丽娘在《诗经》情歌的感诱下,在大自然春光旖旎的感召中,她终于情窦初开,在游园的梦中与一书生幽会。梦醒之后。因思念梦中人而优伤成疾。弥留之际,亲手画好自己的画像传于世而后死去。其鬼魂南北飘荡,寻找梦中的情人。三年后,岭南书生柳梦梅赴南安求学,于花园中拾到杜丽娘的画像,认出是自己曾在梦中见过的小姐,于是日夜呼唤,丽娘鬼魂应声而出,与之幽会。柳梦梅掘墓求女,杜丽娘复生,二人结为夫妇。后柳梦梅考中状元,但他们的婚姻得不到已升为宰相的杜宝承认,最后终由皇帝出面调停才能团圆。
相较于《牡丹亭》中杜丽娘因思念而忧伤成疾,柳梦梅掘墓求女的“生生死死随人愿”爱情故事,还是《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举世赴清池”、焦仲卿“自挂东南枝”,或者是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先后服毒殉情,这些苦命鸳鸯如歌如泣的“生生死死的爱恋”,主要是因为封建礼教的束缚,封建家长的威逼利诱下而导致的悲恋。而《鲁公女》与上面的苦命鸳鸯并不同,它不以封建礼教作为主要矛盾冲突,纯粹是由情为‘死’所阻隔,后来是情为‘生’所阻拦为线索,这里“情为‘死’所阻隔”当指生者与死者之间的爱情冲突;“情为‘生’所阻拦”当指生者之间在年龄上存在的爱情冲突,同时通过并以构思奇谲的想象的方式解决了这一矛盾。
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鲁公女》人间至情《鲁公女》通过讲述一个生死轮回、情境跌宕起伏的人鬼相恋的爱情故事,与同类题材的小说相比,散发着独特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更加深刻地提炼了爱情精髓——“前世生死约,今生白头世”的人间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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