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这样做吗？阿黎……”
涓流密林之中，没有半点鸟兽虫鸣的声响，唯有一声老者的沙哑之音，穿梭林间。随后是少女清脆软糯的声音作答：“嗯，是的族长，阿黎能为族人牺牲，感到很开心。”
“我知道……”
少女似乎一身轻松劲儿，可老者却是忧愁上脸，无辜多添了几道皱纹。他们置身于一片高大树木包围的绿色之中，白日的阳光被抵挡在外，眼前望去不是那么敞亮，却能看到丝丝光束穿过树叶间隙，落在泥土里。正是这些层层守卫，保护着这个生活在密林里的弱小民族。
族人大多寡言少语，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模样，平日不轻易开口。除非好不巧遇上阿黎这个野丫头出来活动，被一派天真无邪的撩拨得不能不回答。
“苦婆婆，亏得阿黎还到处说您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好话都说尽了，可您对阿黎还是那么凶。我不就是借‘珍珠’出去玩了一会儿，至于拿手杖戳阿黎嘛。”
“你这个丫头，‘珍珠’是拿来玩的吗……这么小一个蜘蛛娃娃还要跟你去荡秋千，吹不见了苦婆婆哪儿找去，咳咳。”
“阿黎，你果然起身了。我才离开不一会儿的功夫，刚出来风干的黑虎掌菌又少了几朵。一看那从穿绳中间吧嗒掉的手法，我就知道是你。”
“甜婶啊，你今天可不甜哦。阿黎不是看你挂的位置不好，给你撂屋顶高头去了。多见阳光才能更快脱水呢。”
“……”
“阿瓦哥，你还是老样子啊。天天闷着个头一会儿砍这棵，一会儿砍那棵，阿黎倒是想出去，你能劈条路出来吗？”
“……（可）”
“算了，不逗你了，吃个果。”
这就是阿黎自小长大的灵蛇教日常，平静也沉闷，只能自个寻乐子，顺便逗逗大家。尽管她能来事，好在大家还是喜欢她的活泼，从没给她丢一只哑音蛊，叫她半日不能言。
平日族人很少会聚集，除了钉在黄历上必须进行的祭祀集会，大家都扣扉不出户。今天不知吹了哪阵怪风，一次性把所有人都给吹出来。在村落里西南角最开阔的空地上，一个七层高的歪斜台面拔出土地。祭台并非天生如此，只是近些时间地底异动频繁，搅得地面乱石层出，凹凸不平。
临近晌午，祭台上仍不见半点阳光过境，忽的祭台四个方位的火盆同时燃起，滚滚浓烟直上云径。镂底银盆里烧得正旺的火光印在台面，才能看到那刻着盘身巨蟒吐着信子的地面石纹，闪烁着红光。刻在身上的蛇纹细致生动，乍一看宛若休眠。但巨蛇眼球却是凸起，不着神采，像被生生拿去了灵魂，突兀的有些渗人。
“阿黎这孩子就爱胡来，我好歹也是灵蛇教的第一批教众，从未听过以活人之灵做引，召唤灵蛇对话的法子。”
“先别说这个法子是否有用，随意作法惊扰了灵蛇，我们都不得安宁。要不是当年灵蛇庇佑，将银月教那群丧心病狂的毒厮吞噬个干净，我们族人哪还能活到现在……哎，只求灵蛇有灵，不要怪阿黎的鲁莽啊。”
“虽说承恩灵蛇，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况且灵蛇自那儿以后就从未出现，听说是落入天地轮回去了，不可能是它吧。”
“除了它谁还有那个能耐。这几日族里异象频发，往年七月，花蜘蛛一抓一把，近日愣是连条细腿都见不着，普通品级的蟾蜍也销声匿迹，更别说想捉只金蟾来喂养了。这样下去，别说炼蛊了，连只傍身的宠物都没有。”
“族长也说了，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要他看着从小疼到大的阿黎在祭台上给生生抽去灵魂，别提多难受了。说到底，阿黎这孩子也是为了族人好，懂事能承担责任了。希望灵蛇保佑阿黎，能……让她回来。”
“……”
台下七嘴八舌，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族长始终垂头低眼，万万不敢再瞧一眼台上受罪的阿黎。面对可能永远失去阿黎的情况，族长此刻也只能强行稳定情绪，将蛇头手杖往天空一举，负手转过身去，大声道“开始。”
满场闲聊的嗡嗡声瞬间消失，全村一百多个人全部整整齐齐地杵在台下，凝神屏息注意着祭台上的阿黎。
号角应声逐个吹响，依旧没有惊起鸟兽。银火盆里的火光变得柔缓，在放入干黄的艾草后又开始猛烈地燃烧。祭台上阿黎一身隆重的打扮，不是中原女孩的襦裙模样，从头到脚一身紫色的绣彩布衣，裙摆层叠自腰间散开，却是不及地的轻盈。袖口也不是寻常女子那样掩着白嫩手臂，仅到手腕上两三寸，也是以绣彩镶边，与几个叠戴的镂空铃铛镯子不时轻碰。
阿黎背靠粗壮可比巨木的蛇纹石柱上，巨蛇的蛇头刻在阿黎的肩高位置，仿佛只要仪式开始柱上刻画的东西就能变成活物，残暴地将她脖颈咬碎。祭台神柱上飘荡的蓝色布带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恍惚间好像听到灵蛇吐信的声音，竟叫人不自主地屏息。
此时一位婀娜身姿的蓝衣青年女子，手捧一碗绿汁向台上走去。阿黎用一同呈上的骨刀扎破手指，令血滴进碗中，任由血色消失在翠绿之中。
“只差最后一步了，要是真的唤出了灵蛇，它还会认我们吗？”讲这话的人声音低而颤抖，可还是被族长捕捉到：“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我们都要跟阿黎一起面对。”
随着蓝衣女子用画笔将融了阿黎血水的绿汁慢慢涂满灵蛇的眼睛，地面似乎又动了起来，谁都能感觉出有个庞然大物此刻正在他们脚底下翻动。族人全然敬畏，不敢乱动，只能手牵手拉好彼此。
突然间，人群中一声“啊”的尖叫，台下的族人互相张望，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不料环顾定罢，抬头一看，祭台上的阿黎已经被人给松了藤蔓，放倒在地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黑衣男子，眉目峻冷，已经动作敏捷地代替阿黎将自己缠绕在石柱上。
教规明文，灵蛇教教众不得擅自与外教私通，违者将被灵女惩罚，抛入万毒窟受剧毒蚕食殆尽。因此灵蛇教一惯只允教内通婚，二十年来不见一外人。这下可好，突然冒出个外来男子英雄救美，是三岁孩童都看的出猫腻。
“来者何人！”向来寡言的阿瓦都忍不住发出质问，但是那位从头到脚都透露着陌生帅气的男子，依旧拒不回答。
面对半路杀出来还破坏了仪式的男子，阿黎一下火烧心头。眼看着自己的私心就要达成，横生枝节，还是这样一个头硬嘴硬奇怪之人，阿黎直接上去一张脸怼在他面前。
“小白脸，你非要这样是吗？”阿黎愤愤说罢，将袖子撸上去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以她的脾性是的确会动手打男人，旁边的蓝衣姑娘吓得连忙上前欲拉住她，却看到阿黎闷着头脑袋已经和他重叠在一块了。
什么！简直叫人不敢相信！阿黎竟在众目睽睽亲了他！这可是上老下小全员整齐瞩目的时刻，阿黎这个黄花女子竟做出这般禽兽之事。是的，相信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是阿黎主动凑上前，强吻了一个被捆在石柱上无法动弹的男子。尽管事实如此，族人还是坚持阿黎是那被捆妖人迷惑才做出出格之事。
起初还只是怀疑两人精神有染，但现在石锤面前，并公然示范挑战权威，看来万毒窟一日游不远已。生死离别，为爱献身，祭台下已经有感情泛滥的女子开始脑补他们之间的爱恨纠缠。
“阿黎，我爱你。”正在感动的阿茵不小心就把脑洞给说出来了，惊得旁人一阵。方才两人交头接耳之际，男子似乎对阿黎轻轻呢喃，述说最后的情谊。这种不为世人所接受的禁忌之恋，还是嗖的一下感染了一片单身缺爱女子，甚至都开始商议让族长对两人从轻惩罚。
可突然间，轰隆隆巨响袭来，地面一阵搅动剧烈，那个庞然大物好像就要穿破地面出现了，四下骚动起来。但是祭台的两人却格外冷静，阿黎吃了个闷亏，心里堵得慌，对外界的异动置若罔闻；男子面如死灰，不被动摇。
刚才靠近那俊面男子时，阿黎直呼粗气，但男子却干巴巴地冷漠道：“让让，我想死。”
这真要气死个人，本来马上就要如愿，被这个怪人破坏了不说，还摆一副欠揍的样子。阿黎心想，既然你不让我如愿，我也不会便宜你。于是她理直气壮地回嘴：
“不好意思，我不让。”说罢，阿黎便一口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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