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吗

1

小林研究生二年级，性格直爽而沉稳，待人亲和而有力，对朋友仗义，乐于助人。上学这么多年，从未听说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谁吵过架。昨晚电话里，却听见她哭得稀里哗啦，抽搭抽搭的，话都说不利索。她和室友吵得鸡飞狗跳。

小林说：我不是不爱帮助人，举手之劳，我不会小气到连个鼠标都不肯借。但你得经过我同意。你私自从我挂着锁的抽屉里拿来用，算怎么回事？别说我还是放抽屉里，就他妈我桌上的一堆垃圾，你要想用，也得先经过我同意。我们只是住在一个寝室而已，不是什么都可以随便动，最起码，在我这，不行！

“你说的对啊，那哭什么？”我确实认为她说的没错。

小林说：我以为她会跟我道歉，结果她说鼠标而已，再说你不在，我着急用，你发那么大火，至于吗？所以我才哭。

我急了，“你哭个狗屁，你至于！”

对啊，凭什么不至于？

首先，就个人隐私而言就至于。《弟子规》中说：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室友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这个屋檐下有着许多无形的门和窗。室友和室友之间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使她书桌上的一切，你都一目了然，但当你需要借用时，你应该要看到，面前有一堵无形的门，一定要先征得对方同意。就像小林说的：即使是书桌上一堆垃圾，你要想动它，也得先征得别人同意，别一天到晚，总让人听到你说：你那什么什么，我用啦。

其次，就“至于吗”这句话来说，就让人怒火中烧。明明是你做了错事，伤害到别人，当受害者明确告诉你，你的做法对别人产生伤害的时候，你并不认为你做错了什么，反而以一句“至于吗”，从而将主动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受害者反而成了无理取闹的一方。假如有旁观者在场，你还会依仗这句话赢得吃瓜群众的支持。你要说的明明应该是对不起，在责任面前，你却用了一句“至于吗”来掩盖自己行为的过分。你觉得只是私自从抽屉里“借”用鼠标而已，那你觉得私自借用什么东西，就会至于了呢？1万块人民币？那么请问，私自借鼠标和私自借1万块人民币，性质上有什么不同吗？偷十万块叫小偷，偷十块就可以不被叫做小偷了吗

所以，当你的行为对他人造成伤害的时候，至不至于不是你说了算，而是由受影响者说了算，受影响者觉得至于，就是至于。而你要做的，就是正面承认错误并道歉，而不是抢先用一句“至于吗”来无视自己的过分，反而让对方成为“得理不饶人”的撒泼户。

2

发小昨下午蓬头垢面来我家，进门沙发上一坐，放声就哭。男朋友两天没和她说话了。

她说，我就是开玩笑，我怎么知道他写的东西有多重要。再说，我在客厅叫了他八百遍，出来陪我说会话，能死啊。而且，我都道歉了，他至于吗？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问，你还没说你又怎么他啦？

她说，我拔了他电脑电源，弄丢了他捣鼓一晚上的文案，可是我都道歉了，两天不理我，他至于吗？

我正在整理衣橱，头也不回的说：至于！他做的够好，只是不理你而已，换我，非得抽你。

她顺手拿起沙发上的靠枕朝我扔来，嘴里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是我发小，还是他发小啊。

我说，跟谁是谁的发小没关系，跟至不至于有关系。首先，文案不是你的，你怎么就知道不至于？要换作他搞丢你的文案，估计他早就被你搞进医院了吧？

“也是”发小开始低下头，手里顺手摆弄起沙发上的另一个靠枕。

我回过头瞟了她一眼，接着说，其次，你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道歉的吗？不是吧？如果是的话，你就不会总是把自己做的错事寥寥几句帯过，而一直重复着“我不是道过歉了吗”。

你这种态度会让人更生气，我猜他现在已经不在乎文案到底丢没丢，他气的是你在自己的立场站住了脚跟，就是觉得不至于，连道歉都在表明你认为他“小题大做”的态度。

发小仿佛是在开始思考自己的错误，但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无从得知。后来俩人又是如何结束冷战和好如初，我也没问过。

我挺佩服发小的男朋友。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男朋友道歉总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看我已经弥补了我的过失，原谅我，好吗”；发小道歉总是“至于吗？我不是道歉了吗”。在这种道歉模式下，俩人的感情竟能走过五个年头，并且还在走着，我感到不可思议。

3

“至于吗”还不仅仅是换位思考那么简单。“至于吗”一旦被说出口，说明存在伤害的事情已经发生，而伤害的一方或许是因为真的认为受害一方在小题大做，也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来自吃瓜群众的压力，从而在试图扭转自己处于道德受谴地位的过程中，所做的错误性努力，也或许是在面临需要为自己错误行为担责的情况时，下意识逃避或试图减轻责任的一种做法。

无论你是出于怎样的心态，都不要轻易说出这句话。“至于吗”一旦被说出口，无疑会加深双方之间的怨气，受害一方似乎会因为这句话而忘记你在上一分钟，对他来说，略显过分的行为，取而代之，对你的态度反而耿耿于怀。另一方面，“至于吗”无疑会使你对自己的行为视而不见，无法做到审视自己，从而做事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