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连翩,相信这名字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白话连篇”,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这个名字不仅和白话没什么关系,恰恰相反,它倒是和文言文有些瓜葛。
那时候,我还年少,读高三,甚是喜欢古文,尤其是秦汉文章。总觉得秦汉文章里有股子劲儿,充满了青春活力,张扬而深邃,张扬的是文采,深邃的是思想。
当时,我的同桌是个女生,也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她也挺喜欢文学的。不过一般看的都是现代文学,三毛呀,张爱玲啊,饶雪漫啊,都是她的最爱。
有一天,上着课呢,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着椭圆的数学解析,我听得是一头雾水,昏昏欲睡,只得连连点头,以无言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由衷的钦佩。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梦中,只感觉浑身舒服,老师的声音慢慢成为背景音,直至消失。
朦朦胧胧之间,我感觉有人在推我。我是谁呀,多么机灵的人,立马就警觉起来,莫不是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发现了?
我的身体本能得像根压紧了的弹簧,“噌”地一声,弹开了浑身的睡意,背心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数学老师姓严,又是我们的班主任,为人严厉,我们班最调皮捣蛋的同学都不敢在数学课上造次,何况我这样的胆小鬼呢?
我抬头挺胸,圆睁双眼,后背顺势这么一弯,愣是划出了一溜弧形,仿佛是弹簧撑开过后故意的矫枉过正。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我的桌椅“吱吱”叫了几声,桌面上堆砌的两摞高高的书本颤颤巍巍地颠了几下,然后便是哗啦啦地如雪崩。
高三的课桌上通常都是“两座大山”,偶尔发生这样的“书崩”事件也并不稀奇。故而,这阵响动并没有在教室里掀起太大的波澜。严老师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我,没说什么,继续自顾自地讲她的去了。
我松了口气,抬起右手,赶在嘴角液滴滑落之前,将它拿了去。边擦嘴里还边咀嚼,仿佛还在回味睡梦里的味道。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
正当我蹲下身去捡书本时,我的同桌递过来一本书,厚厚地,从中间分着页。
“什么呀?”我有些不耐烦,同时也有点恼她。你说我好好地睡个觉,你做啥子搞我啰?
我的同桌小卉,身材高挑,大长腿,当时估计得有一米六八的样子。浓眉大眼,圆脸蛋,斜刘海,脸颊儿微微泛红,牙齿洁白紧凑,小颗儿地排了两排。嗯,现在脑袋里这么一回忆,又通过文字这么一描述,她定是美女一枚无疑了。
美不美先不论,反正当时我也没这审美觉悟。现在,我要讲的是她的传奇经历,也正是这个经历让她成为了我生平最佩服的人之一。原因无它,她高中三年只考好了两次,一次是中考,全班第二,一次是高考,全班第一。她平时考试也就二三十名的样子,成绩并不显眼。就凭这两次逆天的考试成绩,就让我不得不佩服她,服了!
当时,她递给我书,我有些不耐烦。她也没有回我话,仍旧笑嘻嘻地冲我笑。噢,我受不了她的笑,牙齿太可爱了,一小粒一小粒地排着,让我无可奈何。尽管我当时的确很生气,但是没办法,只得从她手中接过书,看了看她圈出来的段落。
那是曹子建的《白马篇》,其中,“白马”二字被她用红笔圈出。我当时也没读过曹子建的作品,只听过“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的说法,想必此人文采斐然了。
这样想着,我便开始看。《白马篇》的开头便是:“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曹子建只用短短数句,便深深地迷住了我。诗篇中一个英俊美少年的形象跃然纸上,特别是“连翩”二字,用得特别传神。我当时就感觉到了北风萧瑟、黄沙漫天的大漠气象。
小卉见我两眼盯着书,双手不肯放,轻声细气地来了一句:“你最近不是在写小说吗,我帮你取个笔名可好?”
那阵子,虽然高考压力很重,但是我也会挤时间写些东西。当时我以为我写的是武侠小说,反正现在也找不到手稿了,不做评价。
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我是湖北人,当时湖北省文联下面有个杂志社叫做“今古传奇”,它里面有本杂志叫做“今古传奇·武侠版”。外省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是当时这本杂志在我们那边可谓是风靡一时。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娱乐方式,高中生有手机的都很少,智能机还没出来。大家在苦闷的学习之余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看杂志报纸什么的了。杂志嘛,知音、意林、今古传奇;报纸嘛,最熟悉的有两份,一份叫做《篮球先锋报》,当时一块五一份,每份八个版面,感觉挺贵的,全班都是换着看。那时候詹姆斯还是无冕之王,我们全班关注的焦点还在火箭身上。还有一份报纸,估计只有湖北人才能懂,什么叫《楚天都市报》,一块钱一份,32版,不定期64版,什么叫做比草稿纸还便宜。还有就是周末去校外租书,网游、玄幻、修真是那时的主旋律。电子产品很少,买个mp3听听歌就很享受了。
言归正传,我当时特别喜欢《今古传奇·武侠版》,以至于对那种仗剑走天涯的生活很是向往。自己又喜欢写东西,于是一来二去,也开始写自己的“武侠”了。
同桌小卉说要给我取个笔名,我当时就惊住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取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我们学校实行全封闭式管理,当时唯一能够上网的机会就是一周一节的计算机课,还不一定联网。有时学完电脑的基本操作,老师放我们自由活动时,绝大部分同学只能扫雷和纸牌接龙。
有一次我难得申请了一个QQ,注册时要取个昵称,我冥思苦想,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都没有下课的意思。我继续思考,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取一个既文雅,又不落俗套的名字。眼看上课铃就要响了,隔壁班的同学早已在门外虎视眈眈,只要一打铃,他们就会冲进来。我心里那个着急呀,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一个让我洋洋得意的名字冒了出来,我心满意足地输入QQ昵称完成注册,居然还是个九位数的号,当时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现在,十年过去了,虽然我QQ昵称换了很多了,但是QQ邮箱里总会冒出当时那个让我激动不已的名字——“个性的张扬”。呵呵,现在看来别提多傻逼了,难受,想哭!
所以,当小卉提出要给我取个笔名时,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我说:“你先说,给我取个什么名字,我先听听看。”
小卉眼睛一转,指了指书。
“白马?”我看书上也没其他特别的了,就这两个字被小卉用红笔给圈了出来。
“嗯。”小卉的头像捣蒜一样,点个不停。
“太俗了吧!还白马,白龙马吧!”我很是不屑。
我当时就纳闷了,小卉这人平时也不爱读古文,今天怎么突然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我虽然惊讶,也没多想,跟她实话实说了:“我比较喜欢‘连翩’这两个字。”
小卉默不作声,低头掐着自己那修长的手指头。
我看她那样,心里也不落忍,毕竟人家好心好意给我取笔名。我说:“其实白马也挺好的,只是一点不好,它老让我想起那匹马,而不是马背上的那个少年,那个飞驰西北保家卫国的游侠儿。”
我这样一解释,小卉果然就释怀了。她脸色又开始红润起来,有些开心:“你真的觉得白马这个名字不错?”
我点了点头。
“那这样吧,我俩综合一下,咱不要马了,就叫‘白连翩’如何?”
“白连翩?”这个名字在我脑袋里这么一闪,就它了,白马少年,自名连翩,仗剑天涯,保家卫国!
这个笔名定了以后,我俩都很高兴。我们开始谈这首诗,没有什么难懂的,都是大白话。慢慢地,我们开始谈曹子建这个人。其实,小卉对他了解不多,这显然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讲,她默默地在听。
最后,她只叹了一句:“曹子建,魏王之子,奈何没有成为真正的王子!”
就她那一声叹息,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开始活动起来,三三两两,她有找她的人,我有要找的人,我们的那次谈话就此结束。
后来,我又读了曹子建的《洛神赋》、《七哀诗》等名篇,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这个小卉口中的魏王之子。从那以后,我开始喜欢历史,喜欢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有血有肉的生命。
白连翩,这个名字也在我的青春岁月里留下了一痕淡淡的疤。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是那个放浪不羁的游侠儿,趁着半拉残破的青春还没完全散尽,正在用脚步丈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只是,我终究没有骑上那匹雕饰着金羁的白马,也终究没能成为现实里的曹子建——那个骑着白马西北疾驰的魏王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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