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高考的帷幕一落下,各种声音就出来了,或者庆幸卷子容易,或者大骂卷子太难。有一年,大概是江苏省,作文难,网上骂声如潮,我也凑上去跟着取闹。我说,不必要骂,再难的作文,你们省作文的平均分照样在40分左右,不信,你走着瞧。他们不知道,高考的可耻在于,分数不能比别的省低了,那样会显得本省教学质量不高。在硬性的答案面前,作文是很好的调节剂。所以,透过现象抓住本真,我们对高考的认识才正确,评价才中肯。
高考的性质是什么?是选拔性的考试。选拔的名额是固定了的,分数高的就上,分数低的就下。所以我们从大的方面不必祝考生高考成功,因为每一个成功是以另一个失败换来的。它与盛行的考驾照不同,就整体而言,上还是不上,通过还是不通过,与试卷的难易没有关系。如果说有关系,只是有些学生适合难的,有些适合容易的。而这不应是诟骂试卷难易的理由。
同样,只有从个人的角度讨论考试发挥好与不好才有意义,它与选拔的目的没有必然联系。但是,我们为了学生的正常发挥做了太多的工作。把高考由炎热的七月改到温和的六月,考场附近车辆限行,严禁鸣笛等等。都觉得这些是天经地义的,而没曾想到,对考生我们不必这样娇惯。考试中稍稍有点嘈杂,又有何妨?反正是选拔性的考试,能适应者上,不能适应者下。我们恨不得把考生放在真空里,置于象牙塔中。可是,社会是真空,是象牙塔吗?
十几年来,学生让我们纵容得太脆弱,家长也让我们怂恿得太敏感,于是,我们不敢有丝毫的任性,否则触动了学生与家长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引起了社会不和谐,谁也担待不起。
没有人喜欢高考,不管是优生还是差生,但又没有人能绕开高考。人们骂不了高考,便骂命卷老师,骂与考试有关的人与事,借以宣泄心中的郁闷,庶几寻些开释失败的理由。至于骂得对还是不对,就不管了。
前年全国新课标Ⅰ卷的作文材料来源于一则女孩举报父亲的新闻。考生开骂了。先骂老师: “写信?我练了一辈子的议论文你让我写信?”接着骂女孩:“什么事你不能好好和你爸谈?你知道你不但教育了你父亲,还坑了我们吗?”“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就为了劝你爸,简直是炸了,下次别这样了,毕竟是亲生的!”还有的又骂起她的父亲:“你好好的开车,打什么电话呀。”“你女儿孝顺,怎么不买一个蓝牙耳机给你?”另有一些农村考生说题目对农村考生不公平,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高速”。
骂得毫无理由,让一个女孩无辜中枪,也在提醒命题老师,你要关注高中老师在怎么复习怎么训练,你也要调查下农村的孩子不知道高速不知道轿车,他们那只有马路与马车。
黑色幽默吧,其实高考本身就是黑色幽默。
但是从选拔的性质上看,它不黑色,因为透明;它也不幽默,因为残酷。
1932年,清华大学举行新生入学考试,刘文典约请陈寅恪为国文考试代拟试题。陈寅恪另一题为“对对子”,上联为“孙行者”。这次考试,结果一半以上考生交了白卷。对出“胡适之”而获满分的考生,全国之大,仅周祖谟一人。
当时正是白话文运动蓬勃发展之时,因此有人批评清华大学不应出怪题考学生。陈寅恪对于用“对对子”形式为考题,提出四条理由:一、测试考生能否区分虚字和实字及其应用;二、测试考生能否区分平仄声;三、测试考生读书之多少及语藏之贫富;四、考察考生思想条理。陈寅恪的解释文章一经发表,风波即告平息。
其实,陈先生不解释,人们也不太有自信骂他,他可是“教授们的教授”。他也不在乎别人骂。
命题者与考生本来就不是处于同一个档次,如果献媚考生,就失去了学科的尊严与知能的指引。走自己的路,让人们骂去吧。谩骂的人,一是遮羞,二是自慰。如果说还有什么原因,很是寥寥。
也该让他骂下,他苦读十几年,就为了这一考,是你让他考砸了。你也躲不了他骂你,因为任何选拔性的考试,题目再容易也要让有些人考不上。就像题目再难也要让有些人考上一样。
今年高考的作文总体上不错,四平八稳的,学生们好入手,所以目前还没听骂声。但我不太喜欢,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实在是觉得高考作文应该有点个性,有点动静。这样的如镟公鸡,虽然也能打鸣,光彩与雄风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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