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剑》序——你和我

文/一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刻意去记你的年龄，你说你27岁结婚，28岁我出生，于是我用28加上我的年龄便得出你的岁数。于是，每一次计算都清楚地感觉到，正是我的成长催促你的老去。当我叹息自己已经走到青春的尾巴上，你已经年过半百了，我无法想象那是怎么一种感觉。

至今我常常会想起从前我们感情亲密的时期，那时候你会疼爱地把我抱在怀里说着我宝宝时代的坏话，说我那时候多么调皮吵着你睡不着觉，你不得不施展如来神掌加铁砂掌来镇压，我把小嘴一嘟万分不爽，心想，怪不得我最近练武一点进步都没有，原来还是宝宝的时候就被你废了武功！

冬天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睡觉，我总是坏坏地用冰冷的脚丫跟你温暖的大腿亲密接触，每次你都受不到大叫“电焊！”。而被窝里只要出现一点尴尬的声响你总是很夸张地掀起被子通风，我总是很不满意此番举动把温暖的被窝弄得冰凉。终于有一次你懒得掀被子，各自制造的响声越来越光明正大，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床大家身上都有股怪味。此后，你掀被子的夸张程度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教我下象棋，当我第一次赢了你的时候我兴奋得大跳大叫，而这一幕你比我记得更加深刻，形容起当时的情形你脸上的表情比我还雀跃，我似乎见到你在兴奋地大叫大笑。

至今想来在我成长过程中你带给我太多太多的感动。小时候我的眼疾花费了你无尽的心力，最终还是无能为力，那一刻我清楚感受到你比我自己还难过。初中时候有一次你骑车顶着烈日载我到市医院看病，我头晕晕地靠在你背上，清晰地听着你的喘气，清晰地感受着汗水的温度，那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你！后来有一次我写了一篇名为《我的父亲》的作文，老师叫我到讲台上朗读。那篇作文并不算写得很好，但是我念着念着竟忍不住流下泪水，声音哽咽无法继续。我无意矫情，只是当我念着那篇文章的时候难忘的往事一幕幕地掠过，当初的感动感伤以及自己心中的豪言一下子重重叠叠汹涌而来，我无法承受这恩情的重量，情绪的防线被压垮，心情澎湃难以平静。

你说我小时候很讨人喜爱，你说很喜欢小时候的我，也曾经感叹我为何变成那样子让你失望；小时候我觉得你很英俊，也觉得你很高大伟岸，常感慨你现在一副头发稀少皱纹初现的小老头形象。

我们都变了，不知不觉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缠着你一起睡，不再赖在你的大腿上享受你独有的“爸爸味”，我忘了上一次下棋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亲密如朋友。然后到了某一天，你开始批评我，又到了某一天，我开始不认同你说的话。之后，我们渐渐地变得陌生，渐渐地变得沉默。

只是，十几二十年来对于一个问题我从不感到含糊，如果有人问我，成长过程中谁对我的影响最大，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你。你有没有发觉，在我的身上有很多你的影子，比如我们都是同样的木讷，不善言辞，都是那样内向害羞，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常常摆出一副深沉的模样。对了，我们还有相同点，就是喜欢唱歌，当然，彼此喜欢风格不一样，你喜欢深情细腻地演唱出《渔家姑娘在海边》，而我却豪情悲怆地吼着《分手总要在雨天》，你说我唱得像“裂茶煲”一样，我也不屑地评价你唱得难听。我们如此相像，以至于我常常觉得我是另一个你。

小时候你是我的偶像，在我的世界里，你的一切都是真理和准则，于是我乖巧地把属于你的东西都继承了下来。于是，当你谈及当年追女孩子的糗事时，我才恍然大悟为何我到今天仍找不到女朋友。细心想想，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事情有多少是不知不觉地受了你的影响呢？小学时候我常常考试考第一，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以及通过讨价还价从你这里榨取一些物质奖励之外，其实我最想听到的就是旁人羡慕的感叹，“谁谁的儿子又考了第一名，真了不起！”对，你是我的偶像，我不能让你丢脸。

到了今天我一直坚持着写作的习惯，这种痴迷有时候连你也难以理解。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开玩笑地对我说过一句话“看你这样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去抢去争你肯定不是人家的对手，我看你以后还是当个作家比较合适。”或许就是因为你说的这句话我一直坚持到现在，在心底一直留着一个作家梦。

在写《寂静之剑》的时候，所有凄美的爱情章节都不会让我心绪如潮，唯独一段父子间的对话我写着写着就想流泪，那段对话主要是写李家老爷原谅并认同了三少爷的作为。我也多么希望有一天，我能够自豪地用丰硕的成果向你证明我能行，然后你也原谅并认同我过去的作为。

在我小时候，你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以后你考上了大学，不管多么辛苦，我都会供你读完大学。”你也说过几次当年你高考的情形，你也曾感慨地说：“如果当年考上了大学，现在的境况又会是怎样呢……”在你感叹中我听到了一点不甘心的意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考上大学成为可能，这个目标就不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当我顺利考上大学之后，不知道你对过去的那段遗憾是不是有点淡然呢？

你不是一个活泼的人，你不善于交友，所以你的朋友并不多，你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网。曾有人劝告了我一句“以后你千万不要像你父亲一样。”这句无心之失的话大大地刺激了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像我父亲一样？他的这些品性正是我一贯追求的，他的淡泊名利凭什么由你来批评？既然如此，我来向你们证明，你们所看不起的他培养出来的儿子将来成就绝不比你们低！很多次，当我身心疲惫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念头支持我撑下去。因为你是我的英雄，我不能忍受你受辱。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偶尔一两条短信说说近况，在对方生日的时候发一条祝贺短信，国庆和过年各回家一次。这，就是我们一年来的全部交流。我常想，若这样的状况继续，我和你在余下的生命里还能说上多少句话呢……惆怅，如风冰凉。

今天是你的生日，按照我们的惯例我会发一条祝贺短信给你，但是内心里却感觉复杂。这些年来，你看着我一年年长大，心怀安慰；而我却看着你一年年老去，感慨万千。这本是生命的过程，应该坦然以对，只是我们都是凡人，总难释然。从前，小小的我望着你的背影走在你身后；如今，我们带着相似的影子走在不同的路上；以后，当你渐渐老去，我便牵着你手，让你慢慢地跟随在我身后。家庭的重担你已经背负二十多年，是时候交给我了。过去你是我的英雄，而将来，我会是你的英雄。

（写于2009年）

《寂静之剑》1